一夜睡得并不踏实,晁雨总能听见溪畔的蛙鸣,噪噪杂杂。
第二天一早,两人各自洗漱,晁雨带着她那录制过3分29秒的手机,和辜屿开车回了洵州。
毕竟今天晚上,辜屿就要离开了。
他终将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晁雨这样站在地上的人,此次一放手,就再也抓不住他了。
既然逃到曲塘、还是知道了辜屿离开的确切时间。
这会儿晁雨应该像她渴盼成为的、一切圆滑的成年人那样,故作轻松跟辜屿随便聊聊:“行李收拾好了么?”
可她说不出话,只是歪头靠着座椅,望着车窗外快速切换的景象。
辜屿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困的话可以睡会儿。”
“嗯。”晁雨轻轻地应了声。
她闭上眼,透过车窗的阳光晒得人眼皮发烫。眼前残存着阳光刚刚在玻璃形成的光斑,晁雨抱着双臂阖眼假寐,却把辜屿身上的气息闻得更分明。
那是一种洁净的、清冽的、像月光下结了霜的溪流般的味道。
晁雨阖着眼想:
要是以后逛街的时候路过香水专柜,再闻到类似的味道,她会有那么一瞬倏地站定脚步么?
一同逛街的人一定会问她:“怎么了?”
她要很努力地把那股情绪咽回去,才能若无其事地笑道:“没怎么啊。”
晁雨假装睡熟了,额轻轻磕在车窗上。
心里在这样一阵微痛中想:
其实,就连这样的机会她也不会有了。
因为辜屿身上的味道,不是任何品牌的香水能模拟的。
这个夏天,终将消弭得无影无踪。没人像灰姑娘那好心的仙女教母一样,在马车变回南瓜后,留下只水晶鞋供她回味。
直到这时晁雨才发现。
原来最难过的,是一阵秋风乍起后,她连难过的线索都不会再有了。
无论晁雨怎样装睡,车还是平稳地开到了晁家老宅外。
辜屿没有叫晁雨。
停车静静坐在驾驶座上,好像决心等到晁雨自然醒来。
晁雨装睡了多久呢。她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可又像有另一只时钟,在她脑中滴滴答答地读秒倒计时,算着离今晚辜屿离开的时间还有多久。
终于她张开眼。
有一瞬犹豫要不要装出睡意朦胧的样子。可辜屿清朗地坐着,眼神望过来,也许并没有相信她真的睡着。
晁雨喃喃地说:“那,我走了。”
辜屿从车上下来,帮她拿下后座的行李袋。
晁雨半低着头,拎着行李袋往前走了两步。
秋风乍起的一瞬,拂入人的毛孔,她脚步很微妙地顿了顿,桂花还未真正意义盛开,可是就在这一瞬她意识到,秋天要到来了。
这个狂烈的、炽热的、却又隐秘不为人知的夏天,再怎么留恋不舍、赖着不放,也将要过去了。
晁雨把被风拂乱的发丝勾回耳后,有那么一瞬她想回头,跟辜屿说一声“再见”。
可是语言真奇怪。
明明是再也不见的人,最后说的一句话,却又偏偏是“再见”二字么?
晁雨这样想着,终是没有回头,拎着包走回了家。
她以为心里会空荡荡的,可事实上心里堵得难受,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一路往下落,落进胃里,她忽然觉得饿得惊人。
她去厨房翻找了下,并没找到葛洁把桂花元宵冻在哪,所以煮了两只荷包蛋,用一只青花缠枝的福纹大碗盛来吃了,加了大量的糖,连她一个洵州人都觉得甜了。
囫囵吞下后,她又觉得异常的困,简单洗了个澡,在她拙朴雕花的木床上倒头便睡。
她以为会梦到辜屿,事实上什么都没梦到。她只在半梦半醒间,听见风从半开的木窗棱间吹进来,拂动着她放在书桌上的古建筑图册。
真神奇,听那铜版纸哗啦啦摇动的声音,比夏天更舒缓的,竟也能感到这阵风里饱含了秋的意味。
晁雨在睡梦中对自己说:不要醒,不要醒。
最好就这样睡个一天一夜,辜屿已离开洵州。接下来,盛夏抽离,秋日降落,直到罕见的雪覆白了雩溪,她仍酣然睡着。
春夏秋冬又一年,她离这个失控的夏天越远越好。
直到它变成了记忆中一张发黄的明信片,锁进蒙尘的抽屉,再不开启。
可是,晁雨胸口抽动了两下,仍是醒了过来。
她把手臂打横搭在额前,望着窗外碧蓝的天,那样高阔的蓝调,也蒙了秋的滤镜。
她抓过床头的手机看了眼。
居然才下午三点。
她放下手机,迷茫地对着窗外望了会儿。无论如何,再睡不着了。
晁雨从床上起来,换了衣服出门。
她去了木材厂。
木材厂的厂长是徐叔,上了年纪了,闲不住,仍在厂里忙活着。
晁家老宅里木器多,再有屋体结构也老了,漏雨漏风什么的,晁正声免不了请这位徐叔帮忙。晁雨从小也常来厂里玩,这会儿熟稔地打招呼:“徐叔。”
满耳的嗡鸣声和满地的木屑中,徐叔抬起头来:“小雨?”
“你怎么来了,家里什么坏了?”
“没什么坏了。”晁雨笑道:“来做个小玩意。”
她戴上护具,刨了块木头,就不影响别人干活了,自己缩到一旁,拿小凿子慢慢凿。
凿子推着木屑,一点点碎落。
木头没知觉,可很奇怪的,心里酸酸涩涩,碎屑落了满地。
晁雨抬手揉了揉眼。
“哎唷!”刚巧徐叔看见她动作:“满手的木头渣子怎么往眼睛里揉呢!多脏啊。小时候都记得的事,怎么长大反而忘了?”
晁雨笑着应和:“是,瞧我这脑子。”
心里却想:木头渣子揉了点进眼里,反而好啊。
这样眼底阵阵没来由的酸涩,不就有了因由么?
她终于耗尽整个下午,做成了一个小小木塔的挂件。她给这小木件套上钥匙扣,跟徐叔打了个招呼,动身回家。
木安街尾,远远停着辆网约车。
司机扭头问后座蒙着黑色口罩的辜屿:“不是赶飞机吗?再不走该晚了。”
一直到晁雨纤窈的身影映进夕阳里,入了辜屿的眼。
辜屿的眼略垂下来,盯着自己垂放膝头的、尺骨分明的手。
半蜷着握了握,又放开,最终跟司机说:“走吧。”
网约车载着辜屿离去,滚滚车轮轧着青石板路,溅落的是这盛夏最后的夕阳。
辜屿目视前方,心想:也好。
晁雨没有看见他。
直到网约车转过街角,晁雨仍站在她家老宅的木门外,盯着自己不知何时沾了木屑的鞋尖。
她看见了。
她怎会没有看见呢。
她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也许带三分秋色的街景,天际那轮浑圆的夕阳,已为这个夏天划上足够动人的句号了。
她不该再说些或做些什么冗余的去破坏了。
可就当她准备抬脚踏过门槛的时候。
她忽而转身,在那条摇摇晃晃的青石板路上狂奔起来,踏碎了一地夕阳。
她当然是追不上车的。
她心里知道自己追不上,可仍挥动手臂奋力地跑着,直到气喘吁吁、肺里抽痛的感觉一路漫延到嗓子眼。
直到感觉下一秒就要摔倒在地,她才终于停下来,佝偻着腰,双手撑着膝盖,嘴里发出嗬嗬地呼吸声。
她这才发现,别说辜屿已很久不曾奔跑。
她作为一个总希望得体、总希望自保的成年人,又有多久没这样拼尽全力奔跑过了?
心里又一次冒出那个念头:如果她只有十七岁,就好了。
十七岁的她也不是超人,也许比现在更普通。
可十七岁的她是否比现在更冲动也更勇敢,在网约车开走以前,她已攒够勇气敲开那车窗,看着辜屿的眼睛说出那声“再见”。
不知喘了多久的气,她终于直起腰来,望着网约车离开的方向,一轮残阳如旧时美人拓在绢帛上试色的胭脂。
再见了,辜屿。
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真的很后悔,已经开始后悔,没有当面好好跟你说一声“再见”。
你看过那么多猝不及防的背影,你本该值得一声好好的“再见”。
-
晁雨终于背着帆布包,一路步调沉沉地回了家。
葛洁已回家做晚饭了,一看她吓了一跳:“跑到哪里疯去了?啊哟又变成小时候那样子,头发哦就没好好梳好过的。”
晁雨只是笑笑。
葛洁一边烧水,一边絮絮说着:“也不知二狗子什么时候走。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哦,一个两个都是这样,送也不叫送。”
晁雨张了张嘴,想说他已经走了。
可心里那种堵了太多飘絮的感觉一路漫延到嗓子眼,她说不出话来。
也许眼看着年轻人一个个离开,葛洁又开始珍惜起晁雨了。今晚菜色异常丰盛,鲜甜甜的本地萝卜切丝炖煮了带鱼,一抿即化的芋艿烧排骨。
再炒个时令小菜,另煮了桂花元宵。
发挥完又觉得有点超过,看着那满满一桌菜:“啊呀,我们俩哪里吃得完……待会儿多给你爸送些去。”
话虽这样说,却发现晁雨胃口好得过分。
大块大块的芋艿往嘴里塞,又给自己盛了整碗的桂花元宵。
葛洁觉得不对劲了,上手去抢她手里的筷子:“你怎么了,饿死鬼投胎啊?去曲塘水镇玩没吃饭还是怎么着?”
晁雨笑道:“我没怎么啊。”
她没像听到辜屿要走的那晚一样不会笑。她还会笑,看上去一切如常,发现葛洁正盯着她瞧,她笑得更开心了点。
只是揉着自己的胃道:“妈,我还想再吃一碗桂花元宵。”
真的,她一切都好。只是早上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从心里落到胃里,一路延续了下来。
晚上她照常去扫塔,周一一早她照常去上班。
从帆布包里掏出那小小木塔做成的钥匙扣,抛给九叔:“送你。”
九叔瞥了眼:“送我这干嘛?”
“我们现在不是在一起修劝宁塔么?”
“那是你,你一个人想修,没有什么‘们’。”九叔虚虚点着她:“也不知你白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