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雨跟许辰懿聊了一会儿,许辰懿咂着嘴道:“可惜今年不能跟你一起过生日了。”
“啧,我这小心脏怎么还觉得有点小遗憾。姐不该是这么多愁善感的女人啊!”
许辰懿的客户来电,两人这才挂了电话。
晁雨走出房间,俯在木连廊里往天井里看了眼。
晁正声抒情终于抒得差不多了,葛洁正扶着他回卧室。
晁雨蹬蹬蹬踏着老旧的木楼梯下楼,到天井里跟葛洁一起收拾碗筷。
葛洁一拍她手背:“寿星女还做这些事呀?”
“那怎么办呢?”晁雨故意逗她:“你老公酒量不济,喝趴了,我不帮你谁帮你?”
葛洁做的菜太丰盛,晁雨陪她把吃剩下的菜收进冰箱。
剩下的碗碟却也堆满了洗碗池,简直不知要料理到什么时候。
葛洁把手里的瓷碟轻一丢:“去他的!让你爸明天酒醒了来洗。”
晁雨也跟着她把手里的瓷碗一丢,嘴里道:“去他的!”
母女俩笑作一团。
挽着手走出厨房,走到那棵满冠盛大的桂树下,晁雨忽然说:“妈,对不起。”
葛洁斜她一眼:“你不会要说什么‘孩子的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这种话吧?”
晁雨摇摇头:“是那年你过生日,我没能赶回来陪你。”
“啊呀。”葛洁搡搡她:“你爸好不容易抒完情,你怎么又来?”
晁雨就是心里过不去。
在葛洁最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却谁都没陪在葛洁身边。
葛洁看看她脸色:“还真上心啦?没事的呀,那年我过生日,你不是让二狗子回来祝我生日快乐了吗?没事的没事的,我那时候不寂寞的呀。”
晁雨怔住:“什么?”
“你不会不记得了吧?喔唷别是在北京的时候加太多班,把脑子加坏掉了呀。”葛洁用食指戳戳她太阳穴:“你晃一晃头,我看看能晃出水来伐?”
晁雨:……
她问葛洁:“那年你过生日,辜屿回来了?”
“是的呀。他到的时候,大概就是现在这时候,晚上十一点多了,我的生日快过去了。老实跟你讲哦,我那天查出胸里有肿块,心里是不怎么爽快的。你爸给我煮了长寿面,我俩吃完,早早就睡了。”
“睡也睡不着,就听到有人敲我们房门。我就起床披了件衣服去开门,我跟你说我们水乡湿气重你晓得吧?尤其入了秋,夜里起来一定要披一件衣服的,你有没有照做?”
葛洁像天底下所有的妈妈一样,讲起话来絮絮叨叨。
晁雨也没法催促她,就那样听她慢慢说着。
“我打开门一看,居然是二狗子。他那天应该有比赛,从别的城市赶回来的,我的生日快过完了嘛,他下了车应该是跑过来的。跟我说话的时候还在喘,他说,葛阿姨,我替晁雨回来,祝你生日快乐。”
晁雨问:“他是跑过来的?”
“是的呀。喘成那样子哪能不是跑过来的啦?啊哟你说二狗子这孩子,是不是有点虚呀?”
……她妈跟她亲闺蜜一个毛病。
“我老实跟你讲,二狗子赶回来当面跟我说这一句‘生日快乐’,我可开心了。腰板都挺直了呀,我当时就望了眼天,心想老天爷你看见了吧,孩子们都惦记着我呢,你可不要那么快催我走呀。”
“可能是因为这好兆头哦,过了段时间切片结果出来,良性的!我没事了呀。阿弥陀佛,虚惊一场。”葛洁拍拍晁雨的手:“你也别把这事放在心上了,你看,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吗?”
“寿星别想那么多,过生日要无忧无虑,这一年兆头才好呀。上楼睡觉去吧。”
晁雨上楼洗了澡,躺到床上。
却不可能睡得着。
想起刚才葛洁说辜屿:他是跑过来的。
晁雨拧开台灯,从床上爬起来,打开新闻网页,试图搜索出当年葛洁生日那天、辜屿是在哪里比赛。
日子太久,却已搜不出相关新闻了。
她想了想,又登上微博,找出辜屿的一个大粉。顺着微博一条条往下翻,终于翻到那一天,辜屿是在胶州比赛。
她松开鼠标,靠住木椅椅背。
从木安街下车,到晁家天井里这一段路,辜屿就算跑着,也不至于喘。
晁雨算了算时间。
从辜屿比赛结束、到晁二柱给辜屿发微信、到辜屿赶至机场、又转车赶回洵州。
其间的时间非常紧,那一路,辜屿应该都是跑着。
原来藏在很多年的时光里。
在晁雨一无所知的角落。
辜屿也曾那样用尽全力的奔跑过。
她仿佛能看见当时的少年,薄削的身段,穿宽大的黑T,一跃而过机场台阶的时候,T恤随跑步的速度猎猎,像随风扬起的翅膀。
第二天葛洁打着哈欠起床的时候,看见晁雨坐在厨房门口的台阶上,吓了一大跳:“你起那么早干嘛?失眠啊?”
晁雨站起来:“妈,昨天我生日,吹蜡烛的时候你说也要许愿,许什么愿了?”
“你问这干嘛?说出来就不灵光了呀。”
晁雨笑了笑。她拎着一个“渔东家”的打包袋,是以前用过的,大红色的塑料袋上已有折痕。她们家就是这样,会把打包的袋子收在一个角落,下次再用或者装垃圾。
葛洁看了眼,还没来得及问她装的什么。
便听她问:“妈,要是我做你不希望我做的事,你会不会很难过?”
“你要干嘛?犯法啊?”
“……”晁雨:“我倒是敢。”
“量你也不敢。”葛洁上前,顺了顺晁雨肩头的乌发:“你们都大啦,我心里清楚得很,哪能事事都由得我呢。你猜我昨晚许的愿望是什么?”
这下她倒又肯说了。
她冲晁雨温和地挑唇:“祝我的女儿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这句话因出现得太频繁、早已显得不那么稀罕了。它被印在贺卡上,写在蛋糕上,输入进一条条充满社交意味的信息里,又被人一眼扫过,转瞬忽略。
可当葛洁把这句话认真的、温和地说出来。
它又变作了一位母亲最切实的愿望——我知道我的女儿日日快乐太难。
那么至少,在每年生日这天,祝我的女儿由衷快乐,快乐就好。
晁雨笑了。
笑得眼眶热热的,她上前拥抱葛洁,然后说:“妈今天周末,我去趟北京。”
“哦。”葛洁望着晁雨匆匆跑出门外的背影,半分钟后才反应过来:“啊?!”
晁雨一路去了火车站。
她甚至没带任何行李,就拎着个“渔东家”的红色打包袋。
其实她昨天几乎在厨房门口的台阶上坐了整夜,大把大把的时间,也不知怎的没去收拾行李。
大概因为不知道要收拾些什么。
她满心满脑,都被另一件事占据着。
她在回想自己的十七岁。
她的十七岁,被无数的卷子淹没,没什么朋友,晚自习开始前的那段空档时间,她会登上云泉高中那清代传承下来的木楼,暗漆红的棱柱早已随岁月斑驳,她坐在廊边晃着脚,咿咿呀呀地背“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有一次,杨亦哲踏着夕阳路过。
有那么一瞬间,杨亦哲抬起头来。
青春期的女孩素来敏感,哪可能不知道有人在看自己呢。晁雨嘴里继续背着“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帆布鞋尖轻蹭着同样斑驳的红漆木地板。
她只是假装没发现杨亦哲的注视而已。
杨亦哲走开了。
她的肩膀松懈下来,说不上是舒一口气,还是也有少女的淡淡怅然。
晁雨想着这些,登上了去北京的火车。
到北京的时候正值正午,陡然到了北方,才发现秋色已这样浓了。地铁站依然高悬着辜屿的海报,晁雨坐地铁去辜屿家的小区,从地铁站出来又走了好一阵。
枯黄的落叶在脚边碎落,被脚步踩出咔咔的碎响。
晁雨以为她会用跑的。像辜屿离开的那晚、她奋力去追那辆网约车一样。
事实上她一点没跑,她只是慢慢走着。好像要给自己留足时间,看自己要不要反悔一样。
进小区时做好了繁冗登记的准备,想不到保安对她行个礼,就这样放行。
晁雨微一怔。
辜屿为她办的通行许可,竟是永久有效。
她轻掖一掖唇角,往辜屿家的别墅走去。
抬手按门铃,并没真正想着会有人来应。但事实永远出人意料,在她还没做好准备的时候,门开了。
辜屿站在那里,宽大黑T,清隽素淡。
北方已彻底入了秋,他站在北方的一片秋色里,距离南方盛夏那个同她失控的少年,应该已经相距甚远了。
晁雨仔细看了看辜屿的脸。
显出了那么一点陌生吗?或许吧。但很怪的,她仍想抬手摸一摸。
她问辜屿:“你为什么在家?”
辜屿抬手摁了下自己的后颈:“昨晚没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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