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雨点头应道:“好。”
等到跳魂的队伍结束了,辜屿到小摊上买了盏河灯,摊主送了支毛笔。
两人来到雩溪边。溪边的人反而少,老人们按照各家传统,并不一定有放河灯祈福的习惯。来放河灯的,多是些游客。
本着“能宰一单是一单”的原则,河灯卖得不算便宜,所以来放的人也不多。
河灯就是简单的莲花造型,中间一个铝制的小托,可以放短短一截蜡烛。
跟一些地方放孔明灯的习惯有些像,莲瓣上可以简单写些祈福的话语。
辜屿把毛笔递给晁雨。
晁雨接过一看,这毛笔还挺方便,笔尖一用力就能出墨,墨用完笔就废了,一次性的。
晁雨蹲在溪边,捧着河灯仰面问辜屿:“写什么?”
她已把面具摘了透气。因为河边有零星的游客,辜屿倒是把龙王面具还罩在脸上。
辜屿耸了下肩。
晁雨想了想,借着一盏暗淡的路灯,落笔写自己的名字:
[晁雨]。
又换了一瓣写:
[辜屿]。
然后站起来:“就这样吧。”
辜屿接过河灯,勾腰放进溪里。
他们这盏河灯旁,还有其他的三五盏,莲瓣上写得密密麻麻的,倒显得晁雨只写了两个名字格外空荡。
随着“啪”、“啪”的声音响了一会儿,游客们发现雩溪边真是有打不完的蚊子,纷纷撤退。
晁雨也被咬得很惨,时不时在胳膊上挠一下。
但就要在河边喂蚊子,是刚谈恋爱的人最后的倔强。
她斜着眼尾瞟辜屿,发现这人清霜朗月站在溪边,既不打蚊子也不挠痒痒。
晁雨心里犯嘀咕:蚊子都不咬他的吗。血太冷?冻嘴?
一盏河灯越飘越远,到视线不能及的下游,便要沉没进溪里。
晁雨又打死小臂上的一只蚊子,带着一手血,这时才道:“其实谁不怕输呢。”
“刚从北京卷铺盖卷滚蛋的时候,我回到洵州,心里怕得要死。不过我这种人吧,越怕,就越要装得二五八万似的,谁都没看出我怕。”
她冲辜屿一弯眉眼:“不过我悄悄告诉你哦,我是真的怕,简直不知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下去。”
“刚到古建筑保护管理局工作的时候,我一看劝宁塔的修缮方案,连祝境鹤都没做出来,我手痒得要死,但我那时候真不敢。”
“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想法。”
“说不定明恒宇这么坑我一把,其实是高看我了。其实我根本没他想得那么厉害,他放任我再发展几年,我也做不出什么更好的设计来。”
“我有时也会想,就这么不做设计算了。那我就一直可以说,我是被人坑了,不是我自己天资不行、能力不行。”
辜屿站在溪边听她讲。
她抬手贴一贴辜屿的小臂:“你得捧哏啊,弟弟。你得问我,后来为什么又敢了?”
辜屿:“为什么?”
晁雨的一双笑眼,柔和地弯起来,指指脚下:“因为我发现,我是个有退路的人。不管我再怎么往下跌,洵州在这里,我的家乡在这里,我的家人在这里,他们给我兜底,我就永远跌不到底。”
夜色垂坠,她的双眸一如面前的雩溪,清亮亮的:“所以辜屿,我当你的家乡。”
“我当你的洵州。”
-
之前业内也零星传出过辜屿要退赛的消息。
这次辜屿回北京,关于「春闻杯」的通稿终于铺天盖地发了出来。
因为他的工作室终于官方确认,辜屿会参加本届春闻杯无疑。
辜屿确定参赛后,作息倒是和以前没什么改变。
他最主要的对手是“小妖刀”郑旻勋。十六七岁年纪,锋芒比辜屿当年更盛。
不过辜屿是进攻型下法,下棋通常都是以我为主。
对韩国棋手的棋路研究早已融入日常,大赛前,他还和平时一样,研究棋谱、和队友对弈。
各种拍摄工作就尽量集中在一起,用半天或一天出门搞定。
许辰懿这天代表亚轩,来盯一组平面的拍摄。
这项目的甲方霸霸特别豪横,不差钱的主儿,用的是北京一等一的摄影棚。
许辰懿正跟手下的实习生小朋友吹牛呢,远远看见一熟人,便婀娜多姿地摇着过去,问辜屿:“聊两句?”
化妆师一看:哟,这姐姐挺漂亮。但没戏啊。毕竟这位是禁欲系天花板,别管甜系盐系,油盐不进。
没想到辜屿点了头。
化妆师都惊了,一边往边上走,一边还频频回头打量许辰懿。
许辰懿一手摁在化妆桌上,微眯着眼打量他:“和好了?我一看你这面相就知道。”
辜屿:“你会看相?”
许辰懿“嗨”一声:“搞市场的,什么都得会点。我还会斗蛐蛐儿你敢信么?”
说着她压低音量:“趁小雨不在,我得跟你说说。”
“你得会谈恋爱知道吧?一来有什么事,主动告诉小雨。二来小雨有什么事,比如累了啊、怕了啊,你得主动安慰。”
“你话少,没事儿,姐姐教你一招,你就主动亲她一下就行,然后嘴里发出无比可爱的:啾~”
辜屿脸上顿时出现一种被鹅啄了的神情。
许辰懿心里差点没笑死,一撩长卷发:“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教会你就行,姐先走了。”
辜屿决定不退赛后,最激动便是跟他签经纪约的老板,恨不得每天对着关公老爷进三炷香,再磕三个响头。
郑旻勋接受采访时则表示,将抱着悬命的意志冲击辜屿。
网上评论区有人在刷:
[之前我都不敢说,不是有内部消息传出辜屿要退赛吗?吓得我,生怕说着说着就成真了。]
有人跳出来:
[我就是那内部人士。]
[辜屿一度是想退赛来着,不过后来问题解决了。]
网友们蜂拥而至:
[怎么解决的?]
[蹲答案。]
[放个屁股。]
这位自称“内部人士”的,吊了网友大半天,直到下午才露面说:
[辜屿由人带着,去拜了尊很厉害的佛。]
[有三只眼,厚嘴唇,耳垂一路垂到肚脐眼。]
晁雨没意识到自己被传成了“三只眼、厚嘴唇、耳垂一路垂到肚脐眼”的模样。
她坐在午后的阳光下晒着自己的背,在一阵乱飞的鸡鸭鹅毛和棉絮中,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抬手掐着自己的耳垂。
据说这样能止喷嚏。
她坐在外面是因为,办公室里又停电了。
入了秋,夜里很快凉下来,但下午正值秋老虎发威的时候。一停电,办公室里闷得待不住,她和九叔只好坐在路墩上,等人来抢修。
活禽店的老板娘叉着腰,站在马路牙子上骂:“又停电又停电,我那些冻起来的鸡鸭鹅怎么办哪!”
晁雨面前放着盆刚洗净的枣子。
毛秀珍自己种的,给她装了些带到办公室来。味道不算好,和毛秀珍种的葡萄一样透着涩味,但脆脆的,很适合用来磨牙。
刚洗过的枣子水灵灵的,晁雨拿起一颗,九叔也拿起一颗。
晁雨用牙尖啃,九叔用齿根啃。
两人之间莫名在比赛似的,比谁能把枣啃得更干净。
晁雨心里:嘁,幼稚。
却一直拿着那颗枣反反复复地咬,就是不肯换下一颗。
就在一老一少这么幼稚地比赛着时,一阵脚步走过来。
晁雨抬起头,在一阵浓金的秋日阳光里眯起来眼来——
鬼门不都已经关了么?
她怎么又看见明恒宇这个鬼东西了。
明恒宇没有平日里在公司傲气暗藏的劲头,跟在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身边,毕恭毕敬。
晁雨只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杜昱德。
作为知名纳税大户、全国知名建筑设计工作室的创始人,杜昱德在这样的天气里仍穿着西装,打领带,站到九叔面前,叫了声:“师兄。”
穿着件被虫蛀个窟窿的老头乐背心、正一门心思啃枣的瘦老头儿仰起脸。
十分不屑地嘁一声,把枣核往身后树下的泥地里一扔,嘬着手指走了。
杜昱德并不生气,自我解嘲地笑笑:“他就这脾气。”
又对晁雨道:“晁小姐,不如我们聊聊?”
晁雨瞥他身后的明恒宇一眼。
杜昱德能亲自跑这一趟,肯定是有什么大动作。
她站起来:“好,等我洗个手。”
三人来到老街的一间茶室。
茶室里都是些摇着蒲扇的老人,空调不够给力,几台摇头电扇呜呜吹着。一盏浓茶要就半盏茶叶,喝一口吐一口茶叶渣子。
一盏茶能坐一下午。
晁雨开门见山:“请问什么事?”
杜昱德也不绕圈子:“晁小姐自己也是学建筑的人,应该知道木安街那成排的木制老屋有什么样的价值,更别提那座劝宁塔了。”
晁雨心想:什么价值。
如果无人问津,就是堆陈旧的老木头,在岁月里蒙尘。
杜昱德:“是这样,我的工作室和亚轩合作,联系到一位美国投资人,打算把木安街打造为商业街区,木制老建筑群迁址到劝宁塔边,保护起来,打造为一个文化景点。”
晚上晁雨下班回家,发现葛洁和晁正声提前收摊回来了。
葛洁搓着手问她:“是不是真的啊?”
晁雨:“什么?”
“说今天下午看到个金毛猴子在街上走,说要把我们这条街的房子拆迁修商品房了,是不是真的啊?”
金毛猴子……
晁雨默了一瞬:应该是指那个美国老板。
她点头:“我也听说了。”
“啊呀。”葛洁又搓搓手,不知说什么似的。
晁雨在官帽椅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陈皮水,笑道:“不是一早盼着这老房子能拆吗?虽然一个亿是不可能了,但也能补不少钱。”
葛洁也在她身边坐下,点点头:“是啊,以前是这么想的。”
以前拆迁热潮的时候,葛洁和晁正声看着以前的同学朋友,一个个搬出了老屋、住进了商品房,不知多敞亮,再也没有停电漏雨的问题。
晁正声喝着陈皮水,闷声不讲话。
葛洁瞥老公一眼:“那不是……以前觉得根本没拆迁的可能么。”
毕竟是地方级文物保护单位,一般开发商哪来那么大手笔,能把这些建筑迁过去保护起来,作为一个景点收门票。
晁雨:“现在能拆了,又舍不得啦?换了商品房,也是你的家。”
“啊呀……”葛洁捏捏指节:“我也不晓得了。”
吃过晚饭,毛秀珍叫晁雨过去教她画画。
晁雨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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