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州的春节,是要整夜守岁的。
晁雨站在天井里给九叔打电话:“我妈做了蛋饺,我给你送点过来。”
无非是不想九叔一个人过年。
“你可千万别来。”九叔粗着嗓子嚷:“我不在家。”
他那边有呼啸的风声,还有隐隐的撞钟声传来。
晁雨疑惑问:“你在哪?”
“我干嘛要告诉你?”九叔哼哼两声:“我还不能有点自己的秘密啦?”
晁雨收起手机,想起陈凌娟讲的、有关祝境鹤的往事。
九叔会在这阖家团圆的日子里,穿上当年的那双布鞋,不知又走到哪座闲山野川,去看看自己当年勘察过、测量过、修复过的古建筑么?
堂屋里,许辰懿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是嚷嚷守岁最凶的一个,却又是睡得最快的一个。
晁雨对辜屿咬耳朵:“来我房间。”
人人各有各忙。葛洁在和毛秀珍聊天,晁二柱陪晁正声喝酒,许辰懿的两个妹妹躲到一旁追剧。
晁雨和辜屿难得成了两个闲人。
一同上了楼,走到晁雨房门口。
边上摆一条长几,墙面的老木料颜色很深,长几上由晁正声摆着盆水仙,应和着墙面所挂一幅以梅花和水仙为题的“双清图”。
是仿作,却也是清代的老东西,有“众芳摇落独暄研”的意味在。
晁正声把女儿看得贵重,所以从房间外开始精心布置。辜屿甚至记得那幅裱画翘起的一小角,记得水仙盆上一处不规则的瓷纹,记得长几上剥脱了漆的一小块。
他不知多少次站在长廊里,看其他男孩闹哄哄地涌进晁雨房里去,剩他独自站在这里,看着挂画、水仙和长几。
夏天几度,直到他长成翩翩少年,晁雨离开了洵州,那扇窄窄的木门便落了锁。
晁雨叫辜屿:“进来啊。”
辜屿这才踏进去。
晁雨坐在床畔笑他,勾在足尖的拖鞋一晃一晃:“不用这么紧张。我妈要是真反对你,绝不给你吃什么八宝饭。”
辜屿摇摇头:“不是这个。”
他的视线在房间里一一扫过。
“对了……”晁雨意识到:“这好像是你第二次进我房间吧?就只有送奶茶那次你进来过。”
她用棉拖鞋的鞋尖,轻轻去勾辜屿的小腿,软声问:“怎么从来不进来呢?”
辜屿发现很难描述自己的想法。
淡淡的眼神扫过房内,看一眼墙上贴的古建筑海报,木制床头所雕的八仙献寿图,床头柜上放着面霜和指甲油,衣柜边一张木圈椅也是有年头的东西,此时很随意搭着晁雨在家穿的几件袄子。
他的目光并不流畅,扫到每一处,便顿滞一下。
晁雨:“我房间平时不是这么乱的啊。”
其实辜屿不是在看这个。
他只是在核对。
那次送奶茶,他和晁雨不算熟,不好打量这间房,只是眼神匆匆瞥过。
现在他只是确认,这间房和他一年年夏天躺在马路对面、所想象的是不是一样。
是一样的。
辜屿不说话,气氛就有几分暧昧。晁雨莫名有点紧张,随手捏了把木梳在手里,对着发尾梳两梳。
她总用茉莉味洗发水,久而久之,那香味跟浸进发丝里似的,一梳开,飘出满房的清香。
辜屿走过来,手探进她的长发间,揉一揉她耳垂。
辜屿说:“像朝圣。”
他的意思是,他从不进晁雨的房间,因为这件事对他像朝圣。像一个暗处的人往光里走,不是不想,是不敢。
因为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品性,总觉得走进这间房来都于心有愧。
他所做的,只是一个人躺在马路对面的房间里辗转,一遍遍幻想这房间是什么样子。
晁雨把木梳放回床头柜上,仰起面孔看辜屿:“那你……想破戒吗?”
人人道辜屿是禁欲天花板,近妖似佛,总之一副脱离了七情六欲的冷淡模样。
晁雨拉着他倒在自己雕花的小床上:“我刚刚锁门了。”
她还穿着紧身毛衣,贴着她白而纤的颈。她带着他的手往下探索,毛衣下摆贴得也紧,裹着她纤纤的腰。
他的大衣搭在床角,垂落的T恤领口露出锁骨形状。晁雨记得网上有人说,辜屿的喉结和锁骨是他最性感的地方。
她仰头吻了吻辜屿的喉结,说:“你可以在这张床上,做一切你想做的事。”
然后探手去摸索他耳后。
那一道过敏似的红疹,已浮了起来。
她这句话已是最好的催化。他哪里敢想在这张床上对她做什么呢?他没什么清规戒律,唯独这件事对他而言,真像破戒。
当这件事真的发生,连他自己都不能控制自己。
当她眼神迷蒙地叫他:“小屿……”
他的进攻有一瞬顿滞。
记得小时候听毛慕清叫他哥:“小屹。”
这两个字的发音其实有点像。他也有过一瞬恍惚,觉得毛慕清好像是在叫他:“小屿。”
那时候毛慕清的声音,年轻而温柔,就像此时的晁雨。
他探索到晁雨的最深处:“再叫我。”
他在失控边缘也同样叫他:“小雨……”
温雨浸润孤屿,一样的发音,迥异的涵义。也许名字真是神奇的咒,就这样圈定了人一生的命格。
-
过完年,许辰懿带着两个妹妹告别,辜屿和晁二柱也前后离开。
闹哄哄的老宅子里只剩下晁雨陪着父母,又一次寂寥下来。
葛洁的语气带些抱怨:“你找个那么忙的,又不能陪着你,两个人都不在一处过日子,将来怎么办啦?”
晁雨坐在小板凳上陪葛洁择菜:“我干嘛要他陪着我?我也忙呀。”
她从前会想得很远,恨不得什么都思虑周全。
现在却觉得,都是自己给自己上的枷锁。只要她和辜屿都有信心,未来是一步步走出来的。
晁雨是真的很忙,劝宁塔激发了她对古建筑修缮的兴趣。
许辰懿同她打电话时说:“你不如自己成立一间工作室。”
“有过这样的想法。”晁雨道:“仔细想想还是算了。如果我真辞职了,九叔多寂寞啊。”
却也有了络绎不绝的人,请晁雨去探讨当地古建筑的修复,邀请函走对公渠道,无比正式地发到洵州市古建筑保护管理局来。
九叔催她:“快去快去,让我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清静几天。”
晁雨问:“你真不想出山?”
“我出什么山。”九叔嗤道。
冬去春来,晁雨已走过了不少地方。
当炽烈的阳光开始烫着小臂,又一个夏天降临,辜屿的生日便要到了。
葛洁对晁雨和辜屿的事,还是那副不看好的态度,却板着脸主动走过来问晁雨:“他今年过生日不啦?回洵州不啦?”
晁雨点头:“要回。”
葛洁又板着脸问:“那你问问他,想吃些什么啦?”
晁雨忍不住偷笑。
辜屿在生日这天回到了洵州,带着一只从上海订的动物奶油蛋糕。
精致的纸盒打开来,是那年葛洁生日、晁雨躲在一个生锈电话亭里描述的那样:轻盈又柔软,托在舌尖一抿,像一朵轻柔的云。
辜屿真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是个没有愿望的人。就算肯过生日了,他的生日也是替她人实现愿望。
一同吃了饭,他和晁雨回房。晁雨笑笑把一副耳机递他:“生日快乐。”
是辜屿提过的一副绝版耳机。价格不贵,却很难买。
辜屿:“谢谢。”
晁雨坐在床畔晃着腿,看他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走回床边。
那个牛皮色纸盒没有任何标志,晁雨问:“是什么?”
“礼物。”辜屿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双荼白色的高跟鞋。
“你的生日,你送我礼物?”
辜屿单膝跪着,去捉晁雨细瘦的脚腕。
带着她的脚踏进那只高跟鞋。
那高跟鞋初看没什么特别,只觉得设计简约、线条流畅。要等晁雨真正把脚放进去,才发现如踩在云端。
她不擅穿高跟鞋,所有的高跟鞋在她穿来都磨脚,脚后跟总被磨出深深的痕,再穿久一点就会磨破出血。
可这双鞋柔软得不像话,贴脚得不像话。
这双鞋是辜屿在国外定制,又寄到上海完成最后工序。
这一鞋楦从此会珍藏在意大利圣十字教堂后面的顶奢手工鞋店里,鞋楦命名为“YU”,从今以后,晁雨都可以穿这样不磨脚的高跟鞋。
辜屿半跪在床边:“我说过我没有愿望,所以生日愿望也让给你。”
祝你穿最适脚的鞋,自由自在走你的路。
去见想见的人,做想做的梦。
-
晁雨顶着盛夏的阳光去了趟山西,出席研讨会时,一身米白小西装,便配上了辜屿送她的这双高跟鞋。
为期一周的行程结束,晁雨下高铁的时候,一手拖着行李箱,另一手捏着手机给九叔打电话。
老头儿脾气真怪,每次晁雨一去外地,他就开始玩失联那一套。
高铁与站台的落差让晁雨一个没站稳,手机脱手掉了下去。
晁雨差点没吓坏:这要是掉进铁轨可怎么办?
好险好险,是掉在了站台上。
晁雨赶紧捡起来一看,屏幕全黑,又没动静了。
不过老人机就是这样,说不定过一会儿又回光返照。
晁雨便拖着行李箱去了办公室,奇怪的是,盛夏午后的阳光照出浮尘,一片乱舞的鸡鸭鹅毛和棉絮间,办公室的门竟然锁着。
晁雨去旁边的活禽店问了嘴:“大婶,九叔是不是翘班下棋去啦?”
大婶拔着鹅毛:“我不知道啊!”
晁雨便自己掏钥匙开门进去,打算先把这几天落下的工作做完。
这时办公室摇摇欲坠的木门嘎吱一声响。
晁雨抬头:“九叔你回来……”
句子没说完,便看见办公室门口逆光站着葛洁。
晁雨心里生出一种很古怪的感觉,因为盛夏阳光炽烈,葛洁逆光站着,变成一个模糊全黑的剪影,好像连面容都笼进一片阴影里。
晁雨莫名站了起来,尽管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起来。
“妈?”她扶着办公桌叫了声。
葛洁走进来,到这时面容才总算可看清了。她问晁雨:“你手机怎么打不通?”
“摔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坏了。妈你怎么……”
没等她说完,葛洁反复捏着自己手指:“你跟我来。”
两人打了辆车,阳光透过窗玻璃刺着人的双眸。
葛洁微微眯着眼,一句话都不说。
一直到下车,晁雨才发现葛洁带她来了九叔家。
晁雨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更浓了,她看葛洁一眼,葛洁还是什么都不说。她走进去,看见一尘不染的屋子里面空荡荡的。
那窄窄的铁架子床、那脸盆架,都还在。但九叔不在。
床头柜上一串钥匙、压着一个信封。钥匙上挂着的小小木塔,正是晁雨手工做了送给九叔、九叔一脸嫌弃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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