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雨连自己最爱口味的瓜子和花生都备好了,却没等到在洵州过年的机会。
陈凌娟教授给她打电话:“我一位欧洲同事来中国了,如果你以后想深入研究中国古建筑,她能给你提供不一样的视角。”
“外国人不过春节,她只待春节这几天。你要来么?”
晁雨一咬牙:“来。”
这位欧洲专家晁雨听说过,研究罗马建筑出身,后来对中国古建筑产生了浓厚兴趣,这样的背景导致她有不少独到见解。
晁雨把这事跟葛洁说了,生怕葛洁会反对。
想不到葛洁一边包着芥菜肉末馅的春卷,连头都没抬:“行,去吧,有辰辰陪着我呢。”
晁雨:???
到底谁是亲生的?
高铁票已经买不到了,机票相对好买些。
晁雨走得急,辜屿在开棋室的线上会,许辰懿开晁二柱的五菱宏光送晁雨:“你们家是有什么能量守恒的磁场吗?来了一个女儿,就得折出去一个女儿。”
晁雨斜眼看她:“你别得意啊。”
许辰懿幸灾乐祸地握着方向盘:“你放心,我肯定好好陪咱妈。”
晁雨飞到了北京,许辰懿给了她钥匙,她直接过去落脚。
本可以住辜屿家,但那里太大了、也太空了,尤其是在春节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总显得不聚人气。
晁雨是年二十九到的,到了之后立即去找陈凌娟教授,旁听她们的学术会。
一直忙到年三十下午,本来要请欧洲专家吃顿中国传统的年夜饭,但专家肠胃不适闹肚子,这顿饭只好作罢。
参会的北京本地人很开心,赶回家陪家人团年。
陈教授也有个侄女在北京,开着她的复古莲花跑车离开时,降下车窗问晁雨:“一起去我家?”
晁雨笑着摇摇头:“不了。”
明天上午休息半天,下午开始一直到初二,还有学术演讲与讨论,所以除夕只好留在北京了。
她坐地铁回许辰懿家。
一路上的人,倒比她想象得多些。北京便是这样一座城市,包容所有的梦想,也包容所有的失落。
晁雨从地铁站出来,走路回家时,看到小区附近的那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还开着。
就是之前葛洁生日、她在这里买过一个小蛋糕的便利店。
她走进去,门前感应器叮咚一声,响起“欢迎光临”的欢快乐曲。
晁雨走到冷冻柜前,本想买包速冻饺子,看到蒸柜里有一份蒸好的,又改了主意,直接打包一份。
拎着饺子回家,玄关处换下高跟鞋时,双脚有种置于云端的感觉。
她可真不适应穿高跟鞋。
许辰懿给晁雨发微信。
Cici:[鞋柜最上面一层,有瓶皮埃尔·若侬的圣约瑟夫,你拿出来喝了吧。]
冷冷冰雨:[……你把酒藏鞋柜里干嘛?]
冷冷冰雨:[不怕串味啊?]
Cici:[那么贵的酒呢!]
Cici:[万一被偷了怎么办!我不得藏好点!]
晁雨打开鞋柜,终于在犄角旮旯找到这瓶红酒。
还好,放在一个独立暗柜里,黑色瓶身蒙厚厚一层灰。
晁雨记得这瓶酒。
那时她还在北京,许辰懿赚得还没后来那么多。她们俩职场菜鸟,每天受了打压就回家互相蛐蛐。
亚轩当时有一客户,给员工开放一个买皮埃尔·若侬限量版好酒的机会。
那酒贵得跟金子一样,大多是总监级以上管理层在买,想不到许辰懿也报名填购买单。
晁雨悄悄给她发消息:[你加班加疯了吧?]
后来许辰懿说,她是加班加疯了。
她就是想,有一天她觉得自己在北京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喝上这么一口酒,再给自己充充电,说这样的好东西,你总有一天轻轻松松就能买得起。
晁雨把那瓶酒给许辰懿放回去,手指意外在暗柜里触到一张略有棱角的纸片。
她掏出来,愣了一下。
发现那是一张贺卡。
她动手拂了拂,才发现那不是酒瓶一样的灰,而是纸张随贺卡染上的黄。已经过时的贺卡,有些花里胡哨,封面上一只猫和一只兔子,洒着点点金粉。
打开来,她和许辰懿分别写着两行字。
那是她们初入职场的第二年,有一个项目可能需要过年留在北京跟,资深同事不愿接手,甩到她们这里。
她们做好了在北京过年的准备,买了些速冻饺子和半成品菜,还在超市买了张贺卡,那时候连两张贺卡都舍不得买,就买一张。
愿望都写在一张上,就当送给自己的礼物了。
许辰懿写:[告别过去。]
晁雨写:[自由自在。]
那时候晁雨年轻,想法也简单,在洵州那样的小城困守多年,过年还要受家人亲戚的噜嗦唠叨,她只恨不得逃得越远越好。
后来发现,自由是一个相对概念。
进了职场,也要揣测客户心意、瞻观领导脸色,被生活按在地上摩擦几道,什么少年心气都没了,无论什么性格的人,都学着缩手缩脚、学着圆滑通融。
到这时,晁雨又觉得回到家乡小城、做自己真正想做的设计,哪怕赚得少些,也是一种自由。
就像以前觉得不在家过年自由。
现在真要她一个人在北京过年,又有些想念被唠叨的滋味。
许辰懿给晁雨发来一张照片,是葛洁在炸熏鱼。
许辰懿问:[你年夜饭准备吃什么?]
晁雨本可以点一顿外卖,对自己好些。但就她一个人,懒得折腾,许辰懿的那瓶酒也舍不得喝。
她是南方人,本没有吃饺子的习惯,是跟许辰懿一起养成的。
在家从不看春晚,这会儿却把电视打开。
盘腿坐在茶几前的地毯上,拿了双筷子,对着刚刚打包回来的饺子。
没什么胃口。
突地有人敲门。
晁雨微一怔,先是警惕了下——这老小区治安并不算多好。
走到门前,防盗门上没猫眼。
她猜测是不是辜屿给她安排了什么餐食,比如食仙儿——据说食仙儿的年夜饭订购爆满。
但万一是其他什么人,她不想被人听到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想了想,先给辜屿打了个电话。
辜屿接了,说:“开门。”
晁雨又一怔,门外隐隐的说话声和手机里形成回响。晁雨下意识伸手拉开门,辜屿站在门外。
拢着件黑色长款大衣,内搭一件黑T,没围巾,露出冷白脖颈。
外面下雪了,辜屿身上带着幽寒的气息。
晁雨愣愣问:“你怎么来了?”
辜屿:“来带你回家。”
晁雨愣了。
辜屿直接牵过她手。
晁雨几乎是在一片愣怔中,摘下挂在玄关的羽绒服,跟辜屿一同下楼。
她还穿着白日参会的职业套装没换,这时穿着运动鞋、套件长款羽绒服。
除夕夜里值机的人不多,直到坐进商务舱,晁雨还没回过神来。
窗外的雪纷扬下着,不大,却密。飞机在停机坪等候指令,也不知何时能够起飞,晁雨透过舷窗,望着窗外的夜色。
辜屿在一旁说:“没关系。”
“嗯?”晁雨扭过头来看他。
他的表情是素来的沉淡,但他说:“不管怎么样都可以回家。”
他会想各种办法。
晁雨转回头,继续看着窗外。她的轮廓半映在舷窗上,再用力看一些,辜屿的一点身形透进来,窗外的夜开始变得模糊。
她探出指尖,点在两人轮廓交叠的那一线上。
机长收到塔台指令,飞机开始在跑道上缓缓滑行。
晁雨心里还是那四个字:少年意气。
无论怎样用冷沉掩去周身的锋芒,他才二十多岁,一生中最好的年纪,天赋光芒万丈,世界在他脚底让路,他没经过生活的搓磨,也不知退让为何物。
他站在那里,肩背永远笔挺。
他不考虑现实,也不考虑麻烦、曲折、性价比。在他的世界里,想赢的就去赢,想做的就去做。
他不觉得今晚回洵州、明早再赶回北京这件事有多折腾。
只要他想。
只要晁雨想。
飞机轰鸣着振翅腾空的时候,晁雨胳膊上起了细密的鸡皮疙瘩。
一直到飞机落地,北方雪色变作南方湿寒。辜屿已安排好了车,两人从机场出发,一路往洵州方向开。
高速路边可以望见城镇,偶有烟花升腾而起。
晁雨问:“你困吗?”
辜屿摇摇头,瘦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注视着前方弯折的路。
第几次了呢。
深夜开在这条路上。
到了洵州新城,先是一片连天的热闹。开进老城区的木安街,又陡然安静下来,老人们总归没有年轻人闹腾,各自在家团聚,守着一盆炭火。
要钻过晁家老宅的木门,才忽而一下又有喧闹的人声传来。
毛秀珍好像在和许辰懿打牌,连呼喝喝地要把刚出的一把顺子收回去,许辰懿尖着嗓子说她耍赖。
晁雨的心情,就在这由闹转静、又由静转闹的氛围里,跟着转了几转。
站在天井里,莫名生出种类似种“近乡情怯”的情绪,一时没往堂屋里进。
倒是辜屿先踏进去。
毛秀珍脸上贴着打扑克的卫生纸条,仰起脸来看他:“二狗子你终于忙完工作了?年夜饭都没赶上。快来,你葛阿姨做蛋饺呢。”
做蛋饺是晁家每年过年的传统。
每年吃完年夜饭后,其他人坐在堂屋里围着炭盆,葛洁则会在旁边另起个小煤球炉子,搬个小板凳,一只长柄的铝制汤勺,用筷子拈一小块猪油擦上去,再倒些提前打好的蛋液。
汤勺娴熟地转一圈,一张蛋饺皮便做好了。
每年除夕夜,葛洁一边听家人闲话,一边守着煤炉做上好多蛋饺。过年家里来客了,可以蒸来吃。
晁雨往堂屋里进的时候,葛洁正在同他们说:“小雨和二柱子小时候,我一做蛋饺,他们俩就跑来蹲在炉子前面,我要是做坏一张,就扔给他们吃掉。”
后来,晁雨和晁二柱渐渐长大,也就不蹲在小煤炉前了。
葛洁由人家的媳妇,渐渐成了当家的主妇。做蛋饺的手艺越来越娴熟,也很少有做坏的蛋饺皮了。
现在她讲起那些往事,语气里不是没有一点点的落寞。
这时辜屿对着天井里说:“进来。”
葛洁怔了怔。
晁雨踏进堂屋的时候,不知怎的生出些不好意思,头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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