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晓时分，天际暗沉。
窗棂的微光陆陆续续地倾洒而入，蒙蒙的一层灰色。
纸面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幽暗晦涩，宋燃揉了下眼，尾角沁出些许的水痕。
徐蜜起居规律，辰时过半，自然而然地清醒。
她陪在宋燃身旁，又是整个上午的盘算，眼见宋燃翻页的频率愈来愈迅疾，算珠的拨弄愈来愈呲溜。
中途好不容易歇上半刻，还抽空唤来沈承礼的长随，闲谈几句家常。
随即，心无二用地继续。
等到最后一页账本阖上，最未一颗玉珠归位，宋燃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神色松快。
徐蜜双手绞在袖中，心惴惴地跳，关于沈承礼的别有二心，实在是把握不准宋燃的打算。
说她不快，却能安然睡个囫囵觉，还一副没事人的模样继续盘账，徐蜜跟在她后面复核，连个细微的错处都揪不出来。
甚至还好心地过问沈承礼的病情，一听说他连熬了十来天的药，眉毛紧皱，凝成浓墨重彩的一横。
要是真无事，从昨晚到现在，她只说了两句半话。
她俩认识不到半年，徐蜜潜意识觉得，沈承礼要是执意纳妾，宋燃不会任之由之。故而，从丈夫付寻那儿得到消息后，便匆匆赶了过来。
短短半载的接触，她都能明白宋燃，那沈承礼何必如此，明明他们是众所周知的佳偶天成，恩爱如此。
好端端，怎会到这地步。
一弯笑眼的徐蜜蹙着眉，没法昧着良心宽慰宋燃，干巴巴地开口：“好不容易天儿转凉了，咱吃顿锅子，付寻从北边弄了只羊来……”
八角亭泄成一帘雨幕，转眼又散去。
宋燃看着那柳枝上摇摇欲坠的雨露，嗓音也沾染上些许的清澈，半开玩笑：“也好，前几天闲来无事，磨了套刀具，它们也是有口福喽。”
两人在亭心架上个一寸大小的铁锅，旁边是厨房的小工吉祥在切肉。
叉、筷、勺、小刀首端是明亮光泽的铁具，尾端镶嵌着天然的珍珠贝母，莹润剔透。摸起来冰凉清爽，徐蜜很是欢喜，握在掌心没撒手地把玩。
宋燃当下便送她一套，真心实意地感激：“多谢你昨天的提醒。我和沈承礼的事，不值当你我如此忧心忧虑。就算离了他，凭我的力气和手段，假以时日，总会成为向乔执母亲乔初云一般响当当的人物。”
徐蜜捣蒜似地猛点头，绵绵不绝地应和。好说歹说，她可算忧心忡忡地来，兴奋盎然地走。
送走徐蜜，宋燃刚歇上一口气，宋煊这个神出鬼没的家伙冲了过来，气喘吁吁：“沈承礼那厮怎么和王环扭打起来了，还是为着夏敦柔？王环明明把端午前夕的筵席搞成那样，就差没累死你，都没见他着急，反倒还和你吵起来，真是好赖不分。”
桌上的锅子还没撤，宋煊倒是不嫌宋燃用过，一面大快朵颐，一面抱怨沈承礼不给宋燃撑腰，转而为夏敦柔出头。
宋燃打发吉祥去歇息，羊肉还剩一半，她都尽数切开来。
“向思敏没带你吃饭？我得要好好问问他，怎么好意思饿着你？”宋燃点了点宋煊的额头，笑话她。
新鲜的羊肉香嫩柔软，宋煊吃个尽兴，拍着肚子嘟囔：“你扯我身上干嘛？先说说沈承礼怎么回事……”
“他还没回来，要是我知道了，保准第一个和你说，满意了吧。”宋燃拉着她进了屋内，边走边说。
闷湿的天，宋煊的话也带着潮气似的黏黏糊糊：
“他啊，忙得很，领着国子监祭酒下发的急事，夙兴夜寐，哪里还顾得上这么多，家里的花花草草还得靠我替他打理呢……”
晚间，宋燃斜在软塌上，拿着笔勾勾画画。
“这是在给宋煊备嫁妆？”沈承礼的声音蓦地闪现在她耳边。
黑墨湮透白纸，无端成了一个污团。
宋燃一声不吭，仔细摆正了兔毫，静默地落下最后一笔，又拿起在烛光下对上两遍。
嘴角勾起一边，她讥笑道：“难不成给夏敦柔？”
一缕绿竹的清香窜到宋燃鼻尖，没再是熟悉的药味，她抬头，自上而下地打量着一夜未归的沈承礼。
虽说两人是大打出手，但王环那副酒色亏空的咸菜模样，沈承礼吃亏不到哪里去，从明面上瞧，未有丝毫的伤痕。
唯有眼围厚厚的一抹青色，异常显眼，眸底那点幽深倒是不值一提。
他穿一身芽白的纱绸。
宋燃不由想起当年还在云州兵营时，一众的灰扑扑之中，他也是这样的一身白。
她整日跟在铁匠父亲身后打下手，他弄得白衣成黑衣，一点儿不恼。
声音亦如当时那般的温和柔软：
“我和夏敦柔毫无私情，天地可鉴。”
沈承礼从袖中掏出一个罐子来，掀开看，里面盛着糯米酒，透亮的浅紫，淡淡的米香，不禁让人食欲大开。
他仔细地备了一个勺子，眼里全是希翼。
罐壁还透着冰丝丝的凉意，宋燃尝了一口，果香混着酒香，韵味十足。
借酒疏散焖了一天的躁气，她不由想到宋煊的针砭时弊，直言不讳：“那你和王环这是闹那样？当初他处心积虑想坏了你的席，差点让你在上司、同僚面前颜面尽失，而你，只无关痛痒地轻轻放过。为着夏敦柔，你竟和撕破脸皮，别和我说，你是真把她当你妹妹。”
“王环和我较劲，同在军器监共事，于情于理，大动干戈总是不妥，何况又无确凿的证据。要是执意与他拉扯，岂不人人都难堪。我知晓你为了酒宴的事，费心费力，险些就功亏一篑，都是我无用，连累了你。”
沈承礼伸手，欲抹去宋燃嘴角的一点米粒，咫尺之距时，她下意识地避开。他干涩的眼眶泛起润泽，露出难过的神色来，语气低迷：
“王环荤素不忌，落到这样的人手里，余生恐不得安宁。毕竟夏敦柔是名义上的义女，我才稍微地劝解，他便大发雷霆，主动攻击，无奈之下，才不得不还手。”
“夏敦柔的婚事，自然由夏少监和她自己安排，我不过是一个毫无干系的局外人。”
话是极为的诚恳，圆滑妥帖，任谁都得赞他一声好脾性，好担当。
听闻他和王环的争执，徐蜜和宋煊则是两种态度，前者嫁过人掌过家，且知晓沈承礼特意在这个时候私下攒钱，一猜就觉他要金屋藏娇。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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