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酒汤缓缓来迟,大伙正神色涣散,酩酊耳热地连呼“不醉不归”。
“铛——铛—”
二更天的两道锣声一前一后,昂扬悠长,短暂地敲响在他们心尖上,勉强唤回几分神智。
抱琴女着一身轻薄紫衣,轻盈地穿梭人群,定于槐树下,又踮脚挂起一盏滚灯。莹润的光影泛散,从上而下地,笼成一圈圈虚空的光晕,朦胧的一点身影居中,亭亭玉立,如雾中楼,雨中亭。她平静的表情从始而终,旁若无人地弹乐。
她在为自己而奏。
妙音缭绕,留白的尾音在送她离去。
“喝醉了真好,嘿嘿,见着仙子了!我见着仙子了!”
“啪啪啪,好听,再来一曲。”
“许宛君?”
名字一出,人群顿时如炸了锅似的,噼里啪啦地咋咋呼呼。有人闭眼沉迷,有人探到槐树下,巴巴地望着那盏灯,也有人飘进书房,大笔小意作画。
当然,最不解风情的是付寻,四处拉扯人划拳猜大小,见无人搭理,急得直跳脚。
好戏一来,场子这不就热起来了。
徐蜜瞧了一眼自家丈夫,真是没眼看,对宋燃努嘴道:“还是姐夫让人安心,这会儿,都在照顾一群醉鬼。”
正巧望妻的付寻对视过来,徐蜜故作凶狠地瞪他一下,又欣慰道:“没想到你还认识她,不愧是她。一来,都在叽叽喳喳,吵得人耳朵生疼。这样也好,留下一个完美的落幕,任谁说到今日的宴会,只能是夸。”
宋燃未语,手一扬,将白纱尽数掀去。
槐树下,赫赫立着两位男子,一灰一蓝、一老一少的搭配,年轻蓝衣男子是乔执。乔母遥看一眼,认出了自家儿子,疑惑地走近过来。
他俩动作很快,手持拳头粗的槐枝,垂身探近身侧泛着金属光泽的容器,沾了上来。
“是铁水!是打铁花——打铁花—”
“快来看,别挤我!”
“我的鞋,我的鞋!”
“乔执瞒得可好!”
他神色庄重,轻轻地抛向槐树。
万千流星齐汇,缤纷坠来,金黄的星点浩浩荡荡地滴洒,展开如银花,如金雨。长于槐树之上,是天地一线独一的一抹亮色,铁树银花。
不是人间景,胜似天上境。
散在地面,是它在陨落。
又起于上空,周而复始,是老天垂怜的昙花再现,美梦再临。
“太美了,无以言表!”
“掐我一下,是不是在做梦!你轻点!”
“再来,再来一次!乔执,你别走啊!慢点,你等等我!”
静动之变化,沉谧的奏乐,繁华的铁花,一先一后地交错,是最相配的完美搭档。酒宴在热闹、喝彩、高潮中散去,宋燃在享受,在回味。这时,乔母莫名地盯着她,道:“没想到,我家小子这些日子,脚不着地地在忙这个。”
毕竟有几分危险,乔母难免担心,宋燃诚恳地表示歉意,道:“先前,跟老师傅学了好久,试图把伤害的可能性降到最低,多亏乔执细心靠谱,次次都是有惊无险。真是麻烦你家,担着风险,下次有事,知会一声,必当竭尽全力。”
乔母再道:“不只是他。”
宋燃望文知雅意:“干这事时就和乔执打过包票,任何后果由我一力承担。之前演练的两次,专门用来量算安全范围,旁边的一家邻居、望火铺的众多差役通通打过招呼,方才也请了十几个身强体壮的劳工,备着水,守在槐树外,都是为了不走火,不连累旁人。”
乔母点点头,褪下一个指环,放在宋燃手心:“要是不嫌弃,得空来喝一杯,我那儿的酒更好!”
宋燃会心一笑,接受了她的好意,送她离开。
转角见王环弯着身子,醉气侵人地来请自家姑母,王熙华眉眼露出几分嫌弃,没与之为伍,和宋燃两相遥遥点头示意,拂袖,干脆地上了马车。
王环强装的体面泄了气,只剩下个外强中干的空套子,满脸通红,泄愤一般地踹了一脚门口迎客的仙人掌。
宋燃可不愿被无故牵连,扭头就走,含糊地听见几句辱耳的脏话。
老伍双手安置好心爱的植株,温柔地把掉落的花苞埋回土里,语气难免激动:“我看这王环九成就是背后捣鬼之人,真是恶有恶报!”
如此这般地把筵席上的一举一动如实告知。临了,还报仙人掌之仇,有失偏颇地明讽:“他那脸色,跟涂满染料,在街头卖戏无两样。先前有多威风,现在就有多丑陋,这人做了坏事,可有老天爷在看着呢。”
“不仅老天爷知道,你家好宝贝也知道,王环踢的那一脚是痛快,夏天衣物薄,回去可有他好受的。”
解决掉这个大患,宋燃爽快极了,贴心地告诉老伍,后厨剩着不少榨完油的芝麻碎渣,让他拿去给仙人掌补补受伤的身子。
老伍可把它当眼珠子,养孩子似的养到近人高,这下也是欢天喜地地奔后厨去了。
小尾巴徐蜜等宋燃身边的老伍散了,才凑过来,好奇地打量着作为护具的指环,虽没看出花来,眼是做星星状,像是在夸自己的得意神色:“你真厉害!王、乔两个,平日可是眼睛看天上的,刚刚可都在夸你。其他人的愿望怕是落空咯,脸色不知得有多难看呢!”
宋燃点她,笑道:“你呀!你夫君可眼巴巴等着你呢。”
沈承礼也在等她。
两人站在一排灯笼前,等待最后的光影,最后的绚丽。
“嘶——嘶—”
一盏连一盏地灭,一下一下地暗,世间陷入一片纯粹的黑,宋燃披上一层玄色。
她仰着脸,眼睛极亮,像是盛着未熄的灯,愉悦道:“今儿可真好,我可真高兴。你呢?”
“你啊,事事求全,许宛君的曲妙,乔执的火树银花美,不会有比今天更畅快更别具心意的了!”
黑暗中,沈承礼的神色辨不分明,宋燃囫囵听完,满意地朝他伸手,主动去牵他。
但闻见他的酒气:
“家里的事,太过劳累你,让你过度地费神费心,是我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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