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的世界里,只允许痛苦很短暂的一段时间,时间过去,便要打起精神面对明天的生活。
一月来到下旬,也快放寒假。学校通知一年一度的教师体检来了,祝瑶怕心电图等项目会出现问题,近些日子都是早睡早起、生活规律。
下了班完成教学任务倒头就睡,每天跟人机一样,把自己麻痹得很彻底。
把寒假厚厚的一叠试卷发下去后,有个学生找到祝瑶,不太好意思地问:“老师,我这学期感觉学得很不扎实,您这儿,有没有什么试卷集或者错题集?寒假我想自己补补。”
祝瑶想了想,依稀回忆起了点什么,道:“可以去校门对面一间叫‘时间对面’的书店看看,老板应该有专门做这些资料整理,而且不少年了,比学校里的估计还完整。”
很多年前,卫景明曾托陈逾白给了她一份。不仅按知识点精挑细选题集讲解,错题整理也直击弱点,祝瑶当年认为卫景明拾掇拾掇都可以成为新一代“王后雄”或“曲一线”,叫人叹服。
不想了。无论提起她青春的任何一个角落,似乎都有陈逾白的身影存在。
体检那天,南邑下了场初雪,整座城市白茫茫一片。
祝瑶裹得严严实实,顶着风雪到省人民医院,按照体检单上的项目一样样来。
全部完毕以后,她才带着空空荡荡的胃去外面吃早餐。医院永远是不缺人的地方,连同开在外面的小摊小铺也同样如此。
就近找了家鸭血粉丝汤的老店,点了单之后便坐着等上。店里人多,大家都拼着桌坐,每个人的面上都心事重重,店内也鸦雀无声,气氛凝重。
粉丝汤热气腾腾地端上来,祝瑶摘了口罩,拿起筷子。拼桌对面的中年女性连连抬头看了好几眼,最终才仿佛确定似的问:“你是,祝小姐吗?”
这好似认亲的场面让祝瑶一愣,再端详几眼,她肯定,她应该不认识这位阿姨。
“……您是?”
“我是江然的妈妈。”
“阿姨好。”祝瑶微怔,“您是来看病?”
说到这儿,像是掐中阿姨的泪腺似的,“唰”一下,她潸然泪下:“不是我,是阿然。”
从小吃店到住院部的这一路上,祝瑶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可中年女人小声的啜泣声又拉回了她的神思:“阿然不让我和他爸爸往外说,现在也没其他人知道他病了。要不是今天凑巧遇到你,还不知道要瞒多久……哦,他老抱着你们高中照片看,我也就上了心,对你的样子有些印象……”
人民医院的规矩是,住院只能有一名家属陪同,凭陪护手环入住院部,其他人不能入内。
江妈妈把手环交给祝瑶,告知她病房楼层和房号,便一个人在一楼坐着了。
祝瑶乘电梯到十六楼,一路上像被人打傻了,表情僵硬。
等到站在病房外面,朝里面一瞧,眼前之景直接让她迅速转过身,不忍再多看。
一顶欲盖弥彰的帽子,一具瘦削无骨的躯体,一副了无生机的表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患了什么病。
癌症。
世人皆是谈癌色变,可是这病没有落到身边人身上时,人们到底是不明白有多么痛苦的。祝瑶对它有浅显的了解,可真的亲眼见证到一个活蹦乱跳的人,被折磨得只剩一架躯壳时,才懂得死亡的可怕。
江然明明还那么年轻。他只有二十六岁,刚刚研究生毕业一年,刚刚入职工作不到一年,对于一个人来说,他的大好年华应该才刚刚处于开始阶段,他应该是风华正茂的,这样才对。
祝瑶背靠在病房外的白墙边,双手慢慢捂上了脸。她太害怕了,以至于根本没勇气面对。
同时,也太恨自己了。
明明一切都早就有迹可循,可她偏偏什么都没有关心,就这么放任所有的不合理。明明江然一向话多,近大半年主动联系她却变少了,甚至生日那天也仅仅只是发了文字版的生日快乐,而且连个语音都没留,这但凡稍加思考,就能发现是有问题的。
但是祝瑶没有。她甚至没有察觉到一丝异常。
她从来没有主动关心过江然过得好不好,有没有生病,只自以为是地觉得他生活逍遥、自在无忧。
她根本不配当一个合格的好朋友……
为什么呢,为什么就是没注意到、没发现呢?
祝瑶吸了吸鼻子,花了一些时间整理好的自己的心情,才重重吐了口气,调整了面色,进了病房。
她站到他面前时,江然并没有立即反应过来,直到片刻后,他的瞳孔骤然放大。
他呆了一瞬,随即下意识地把瘦骨嶙峋的腿脚锁紧被子里,把帽子往下拉开始赶人:“你出去……”
就这么一句话后,祝瑶憋了这么久的眼泪彻底破功,“唰唰”往下不受控制地掉。
“江然,你这个笨蛋。”她真的很少骂人,但此时此刻实在忍不住,一股脑将所有觉得不好听的词都骂了出来,一边骂一边哭,“傻子,呆子,憨憨,二愣子,白痴,榆木脑袋……”
江然也懵了,懵完之后反而手足无措:“别哭了别哭了,祖宗我错了还不行?”
祝瑶擦了擦眼泪,坐到他的床边,盯着他看沉默无言。
“别看我……”
“为什么?”
“太丑了,太狼狈了……”
江然以前不是这样子的。
他和普通人从小到大会遇见的那种男生同学没什么区别。成绩中上但偏科,调皮捣蛋但能活跃气氛,嘴上没把门却很讲义气,男生们和他称兄道弟,女生们当他为妇女之友,老师们和他斗智斗勇却也乐趣其中,他性格太好了,无论是在哪种环境中,都会如鱼得水、受人喜爱的高情商控场王。
他是不会自我贬低,也不会觉得狼狈的。
时间倒带,祝瑶回想起很多从前的画面,无一例外,那些画面里的江然都意气风发,而不是如今这副颓败之势。
她垂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更不知道该怎么说服自己。
两个人静静地呆了很久,直到护士进来吊针。
祝瑶坐电梯出了住院部,找到一楼大厅里的江妈妈,把手环还给她。
华发丛生的女性在掉完眼泪后又坚强起来:“谢谢你来看阿然。”
祝瑶摇摇头,反而道:“谢谢您叫住了我。”
如若不是这样,也许迟钝的她,再也见不了江然的面儿了。
那天回去,她搜索引擎的词条被病症承包,但到底自己不是医生,了解更多只是徒增失望。
整个寒假,祝瑶往返于家和医院之间,地铁2号线的每一个站点都乘到了倒背如流的地步,大半教学设计ppt是在病房的陪护床上做的。
江然的父母已经对她完全熟悉,但也没有理所当然地让她承担这些事情。
江然有时候开玩笑说:“你再这样,这层楼的护士都要以为咱俩关系匪浅了。”
“认识十年了。”祝瑶头也不抬地在电脑上敲下一个回车键,“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这还不算关系匪浅,那什么算?”
而且,你是我这么多年,唯一还在身边的高中朋友,最好最好的朋友。我也特别特别感谢你,那时候,那样活泼开朗的你,愿意和我这样死气沉沉的人成为朋友。
你太坚定了,也太执着了,简直像是网络段子中的“入室抢劫型”朋友,这十年来,但凡不是你持之以恒地和我保持联络,我想我早就失去了和别人交朋友的能力。
毫无疑问的是,你是促成我人生改变的一个因子。
这些话她没说出口,她只是合上电脑,默默出了病房,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又掉了几滴眼泪。
到了假期结束,祝瑶便回了学校上课,就不能常常来看江然了。他也从来没发消息来问。
开学后某天,假期前那问错题集的学生又找到祝瑶,很是悲痛地说:“老师,你是不是记错了?校门口那家书店根本不卖资料,我换了好几个店员问,都说从来没卖过这种东西,说他们是正经的课外书店,不是补习机构,人家看我的眼神像看被诈骗的无知小孩。”
祝瑶愣了下,正想着是不是店长卫景明藏私,就接到了江然的电话。
开口的声音却不是江然。
中年人的语气像是被压弯了脊梁,里面有沉重的散不尽的雾霭:“……刚刚,走了。”
生命脆弱,有着太多的不确定性,但是真正接触到死亡时,才发现这才是唯一确定的东西。
可是,为什么不等一等她呢?
至少,还能见见最后一面。
祝瑶忘了她是怎么和其他任课老师调换课表,又是怎么跟领导请假的,反正浑浑噩噩地就出了校门,六神无主地去找了江然的父母。
他们苍老得不像样,也有很多证明忙着要去办理,没太多时间给予自己和别人安慰。
但临走时,江妈妈叫住她,说江然给她留了封信。
“给我的?”
“是。大约从去年夏天开始的,一开始我以为只是他写着玩,后来才发现他是认认真真在写东西。”
“我在医院那段时间,从来没看见过他动笔。”祝瑶喃喃道。
“臭小子,”江母说着说着眼泪溢出眼眶,“他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从小到大都这样,小孩做派。要是被你知道了,他哪能写得下去。”
“嗯……”
“写了停,停了写,他断断续续写了大半年,最后却反悔叮嘱我不要交给你,那这不是白费了?”她沉重地叹了口气说,“但我想,他应该还是想让你看见的。人既然已经走了,这信我就擅自做主交给你了。”
“……好的。”祝瑶接过。
等到人都离开后,她拆开信封,颤巍巍地抚平信纸。
入目即是江然的字迹。
「瑶瑶:
我是江然。
我不知道一封信应该怎样开头,也不知道怎么样写才显得不那么千篇一律,删删改改多次,开始得还是这么俗套。
最近经常梦到我们年少时的一些画面,可能人之将死,走马灯无可避免。
我猜你一直认为,我对你第一次有深刻的印象时,是在书店。其实不是,在那之前,在很久很久之前,我的目光就不自觉看向你了。具体是哪个时刻我已经忘记了,只记得那个画面。
应该是刚开学的九月,当时你还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班级的最后排。
那天阳光正好,我从前门进教室,一抬眼,发现你靠着座位旁的窗台,窝在那个角落站着捧着本书认真地看,周围哄哄闹闹,你却安安静静。阳光洒在你的头发上,折射出金色的光,散下来的窗帘被风轻轻吹动着,时不时蹭上你的脸颊。
你知道吗?我那时脑海里只想到两个字:永恒。
我想我当时真是小孩儿心性,太要面子,明明见你仰卧起坐没人按腿时是想上前的,明明在课代表发作业时可以大声告诉他们你就是祝瑶,可偏偏这些我都没有做。那次在书店见你和陈逾白讲话,我气得要死,却在一开始讲话时故意装作没看见你,上去就怼了陈逾白一通,并把他拉走了。当时,我似乎是想装装酷、耍耍帅?哈哈。
和你巧合地成为同桌,我暗暗高兴了好久,也……幼稚了很久。我会上课时故意和你说小话,会在晚自习时拉着你在草稿纸下五子棋玩,会故意谎称不想写作业然后顺理成章地拿过你写完的作业抄,会搞怪逗趣说各种笑话做各种奇怪的表情……看不怎么笑的你笑,我特别开心。但是现在仔细想想,你当时会不会认为我是个傻x,脑子有毛病?
和你当了那么多次的同桌不是偶然。不可能有那么巧合,让我每次考试的排名都和你紧紧相连。那段日子,每次考完试出成绩,我都像做贼一样四处打听,如果我们的排名差得不是特别远,如果你分配到的同桌和我关系还成,我都通过暗箱操作和他们换了座位。你都不知道,我伏低做小求爹爹告奶奶,我签了多少不平等条约,被你知道肯定要无语死。很多时候,只换一次还不够,还得连着换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