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盛极,转眼赴秋。
这段时也没消停过事,齐国太尉崔槐在莲花盛会结束后回程时被人刺杀,吴国与齐国为此打了两个月的口水仗,谁也没占得便宜,齐君愤懑,拿宋国撒气,两国摩擦不断,战事一触即发。南越郑国在月前亡于南国,郑王晏非不战而降,将郑国拱手相让,携妻带亲败北逃亡,一路北上入秦,得到秦王重用,翻身做了秦国的丞相。
天下好戏不间断,你方唱罢我登场,齐君生辰恰与中秋同日,他今年五十大寿,为这场寿宴遍邀天下,办的分外隆重。中秋这日,齐宫欢宴,一方圆月下铺开的华灯万重,遍地桂子飘香,锦衣华裳间推杯换盏,云台歌厢上彩袖飞霄。
华灯金桂下,彩衣宫女一双素白柔夷将贵公子跟前的琥珀杯斟满美酒,眉目含情,眼波流转,倒酒的工夫往庄与身上勾了五六回,柔若无骨般越挨越近,一旁梅青沉噙着揶揄笑意看他如何把持,却见他丝毫没有动容。杯满酒溢,这回玉衣公子终于有了动静,华灯下他抬指拨开酒壶,望向宫娥说:“酒洒了。”
宫娥在他的目光里一怔,随即仓促地垂首,忙将案面收拾干净了,羞怯的退到了后面。
无涯山庄庄主梅青沉在旁边哈哈大笑,他形容不羁,在一众世族官卿间别有风姿,也有不少姑娘给他传情,刚开始他还兴致勃勃地传回去,结果传的太多眼睛抽了筋,才略略收敛打住了,便拿庄与调侃取乐子:“几日不见,庄君撩姑娘的本事见长啊。”
庄与拿起琥珀杯,轻晃里头的酒液:“能撩姑娘有什么用,我对姑娘又没有兴趣。”
梅庄主无言以对。
歌舞暂歇,中间台上安静下来,礼官在台上说有新鲜歌舞献上,又听那小官极力的夸赞渲染,说是红玉轩献上的新舞。
闻言,梅青沉抚掌乐道:“当今天下,秦楼楚馆无数,最负盛名的当数三处,秦国秦淮河畔的秦淮楼,以清雅飘逸为名,陈国青城的杨柳坊,以异域风情为名,再者,便是齐国红玉轩,以艳色妖魅为名。今日也是有眼福了!”
这场献艺不负所望,幽幽灯火平地缓缓亮起时,跳舞的云台上放置了数十面高大的铜镜,每面都打磨的极其光亮,铜镜下的台面上点亮的灯烛状如鸢尾,栩栩如生,幽紫烛火随风摇曳,在铜镜迷幻阵里交影折射,铜镜下皆置一方瑶琴,隐于鸢尾烛光之间。那紫绡的绝色女子就踏琴自镜阵而来。无数镜影缩成台前瑶琴上的一个,长发轻盈柔顺,与轻薄飘逸的舞衣飘缠萦绕,如烟如雾,玉足踩在细细的琴弦之上,脚趾一勾就响起一道悠远琴音。姿态极尽婀娜妖娆,一双猫儿眼顾盼生情柔媚如丝,又似乎暗藏着让人无法捉摸的冷意。
在场已经皆被他吸引,向齐君及诸位宾客见礼后,她身姿一闪隐进万千镜影中。
女子所跳的舞结合了许多旋转的动作,舞姿清灵如梦如幻,镜像交织折射错落叠变似万花,脚下幽紫烛火被他飞扬的裙纱扫起的风带的扑朔不定迷离摇曳,梦幻望去如万千紫女齐舞,无人能分辨哪个是她,哪个是幻。
光是此番已经让人目不暇接了,更让人称奇的是,她舞步所配之音,竟也由她脚下琴弦发出,舞步所过之处,脚趾灵活勾起的弦音连贯而流畅,场外钟鼓琵琶相和,激烈飒踏如珠玉落瓷盘、铁马过冰川——灯火之扑朔迷离,弦音之激烈震撼,舞姿之灵动旋踏,一时台上万千紫影镜像错叠交织,仿若百千仙境天女灵海处子共舞,极尽一场乱世欢歌。
一切在激荡高潮处戛然而止,众宾客久久不能回神,待到冷风吹过醒过一个激灵,台上只余一处镜阵,和跪着的一位紫绡女子,她唇角含笑,自称妃鸢,一袭紫裙如鸢尾绽放。一双猫儿眼媚极美极。
一场宴会到处已是盛极,齐君心情大悦,赏赐妃鸢珍宝无数,与众宾客把酒言欢。
梅青沉挤眉弄眼的笑:“红玉轩的妃鸢,比之秦淮楼的汝乐,如何?”
庄与道:“各有风采,无从比较。”
丝竹声中,他眼眸略抬,落在另一侧的银桂树下。
青冥碧海,满轮的皓月正嵌在桂花树后头,玉颗珊珊自辉煌灯火中落下,华服金冠的男子合起折扇,将肩头的落花轻扫下去,举杯与他人把酒言欢。
梅青沉揶揄道::“你们两个,刚从吴国莲花会上分别,这才过了几天,又在齐国不期而遇,还真是冤家路窄。”
“怎么能算是不期而遇?”庄与笑道:“齐国太尉被刺杀,齐君怪不了松裴,非得说是宋王谭璋做的,这心思还看不出来吗?宋国壤近帝都长安,其祖上便是以护城之功而分封,宋国一直以来都是护卫帝都的一只亲卫,若是宋国有什么意外,大奕命门大开,离亡朝也就不远了。齐君敢打宋国的主意,胆子也是不小。”
梅青沉笑着调侃道:“是胆子大,秦王都还没打主意的东西,齐老头儿居然也敢惦记!瞧,惹祸上身了吧!”
庄与垂眸,右手手指抚摸着大拇指上墨玉的扳指,问道:“让你打听的事,如何了?”
梅青沉也瞅了一眼那处,道:“当年,皇后所生的景虞帝姬走失,生死不明,皇后悲痛万分,恰好那年贵妃诞下女儿,皇帝为了安抚皇后,便将这个女儿抱给皇后抚养,如今年满十七。这位景妍帝姬,从小到大,千人宠万人疼,难免有些跋扈娇纵,两年前不知犯了什么错,叫太子殿下给送到漠州贵妃娘娘母家去了,在金国穹银为她建造帝姬府邸,之后便长居于此,只每年新春可回长安数日,金国那儿山高水远的,她过的如何我可就不得而知了。”喝了一口酒:“你怎么突然开始打听她?霸占人一个妹妹不够,还惦记另外一个?”
庄与道:“漠州有人找到我,先跟我谈个合作,我总得先探听探听情况。”
“漠州?南越?”梅庄主嫌弃道:“你这碰的都是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咱能有点追求算计算计有钱人的地盘么?”
庄与说:“听说你和洛晚天的生意做的挺好的。”他笑看梅青沉:“他给你矿,你给他兵器图样,两个人赚了不少。”梅青沉心虚的笑,庄与继续无情地拆他家底儿:“听说梅庄主还想走漠州商路,在金国互市上跟西域人做生意。”
“就是想想,想想嘛!”梅青沉眼观六路,在那片玄金衣角上多停留了片刻,见那人看出来,梅庄主忙小鸟儿似的缩在庄与身后,压低声音道:“这事儿可不兴乱讲,金国互市上不许走私兵械,要被那位知道我可就完了!”
他感受到了远处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庄与垂下的眸子轻轻颤动,“要是你敢,我第一个先敲断你的腿。”他微微侧头跟梅青沉说:“你跟洛晚天做生意我不管,那毕竟是自己门户里头的事情,但你要明白,漠州诸国纷争不断,正是门户薄弱的时候,这时候你把上好的兵械卖给西域,等他们趁乱打进来,占我山河土地,你就是千古的罪人。”
这点儿道理梅庄主还是懂得,只不过他替秦王探查漠州时,看他金国互市生意火热,难免眼热心痒罢了,这会儿说出这话来,也是在庄与跟前无需计较,就没了把门儿,见他神色严肃,梅庄主立马举手发誓,绝不做那卖国勾当!
庄与没再说话,又喝了两杯酒,梅青沉拿着个精致的酒瓶,跟庄与道:“这花酿味道不错,你尝尝?”
庄与却起身要走,梅青沉忙放下瓶子跟着一块儿起来:“你干嘛去?人生地不熟的,你别乱跑!”又忙向折风打手势,让他赶紧跟上。
庄与略略回头看他一眼:“我去更衣,你别跟过来。”
梅青沉:“……”庄与分明就是跟着景华后头走的!怎么,两个人一块儿更衣呢!要互相宽衣解带怎么的?
齐君崇尚奢靡之风,浩浩齐宫绵延百里,期间琼楼金阙朱甍碧瓦,极尽金碧辉煌之色,富丽豪华之姿,真正是拿金银财宝堆砌出来的富贵荣华之地。然而,在齐都租金之外,便有大批百姓难以温饱,更不用说僻远贫瘠之地,尤其铜筹制度实行之后,不但要忍受天灾,还要被大肆剥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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