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日短，离开天念城的时候，天色更暗了。沉沉阴云之下，闷得让人见不到光。
快到楼前时，正好见一行人从柒白他们面前走过，几名提着灯的弟子一前一后地走着，同中间的十余人保持着一段距离。
他们去的方向是风雪崖，看样子是在送刚刚被探出花毒的弟子。
柒白瞥去目光，就见刚刚被他们说起的康枫正走在队尾，而他身后还跟着个瘦小身影，正是周煜。
康枫已经吓得面皮发颤，走路都有些踉跄。周煜比他好一些，但走得很慢，一直低着头。
为首之人见是萧刻一行便停下来躬身行礼，周煜也跟着看了过来，正好碰上柒白的目光。
她张了张嘴，这个距离柒白自是听不见她的话音，但能猜出她是在叫她“柒大人”。
柒白刚要走过去，但又想到了什么似的问向萧刻：“萧门主，像周煜这等修为的弟子在玄冰洞里可以坚持多久？”
萧刻回忆一下：“至多，两年。”
“那最少呢？”
“最少可能都超不过十日”
“差这么多？”
“太过害怕便无法静心守魂，很快就会毒发。”
看来是要比心性了。柒白心里有了数，就向周煜走过去。和这一队人比起来，小姑娘已经算是镇定了，只是目光里难掩茫然。
她问：“给你的冰魄怎么不一并带上？”
周煜眨眨眼，似是不知道柒白为什么会问这个，刚见她突然止步，还以为她和别人一样，不愿意离自己太近。
所以她愣了一下才小声道：“我忘了。”
“那这只你可要带好了。”
柒白边说边拉过她的手，虚拢上去，很快便凝出一只新的冰魄。
“到了玄冰洞那边它会陪着你，撑不下去就看看它，等我带回解毒的办法。”
得知自己中毒时，周煜先是懵，然后便是告诉自己要冷静，整个人似乎被隔在一个罩子里，全然不去碰死那个字。可现在忽听着柒白语气温和地同她说话，她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就跟着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她再也不压着心里的恐惧，仰脸看着柒白道：“可是柒大人……他们都说，叫让我们去风雪崖，就是要我们死远一点，不要害了别人。而且我听人说，之前那次……”
“之前那次并没有我在，不算数的。”
柒白声音轻而坚定地打断了她的话，虽然知道自己的手冷得好不过风雪，但还是蹭去她的眼泪：“至多一个月你就能拿到解药，我保证。”
周煜因她指尖的寒意轻轻一颤，但心里却没来由地捉住了一点热，她重重点头道：“好，柒大人，我等您。”
“别跑！”
这边柒白周煜正说着话，就听一旁的弟子忽然喊出了声。柒白看过去，就见是康枫趁着他们说话的工夫逃开了。
他人虽不太清醒，但毕竟修为底子还在，一下便飞出好远。柒白当即放出白绡，把他卷了回来。
只见他在白绡里拼命挣扎，嘴里还含糊地念叨着：“千秋，你们放开我，我要去找千秋。”
两个弟子赶来扣住他，柒白撤了白绡，谁知刚刚露出条手臂，康枫就出了手，一道魂刃兜身一旋，将那两个弟子逼开，慢的那个胳膊上还被划了个口子。
柒白只得将白绡兜个弯，又把他缠起来。
“萧门主，这……”
这些弟子本就不愿送这些不知何时就会开花放毒的人，只想着赶紧把他们扔到冰洞里就算完事，现在见康枫在这折腾拖延，嘴上不说，眉眼里都露出了些不耐烦。
萧刻见状便道：“康编修先留下，你们带其他弟子先走。”
押送的弟子当然愿意舍了这个麻烦，忙带人离开了。
然后萧刻走到康枫旁边蹲下身，和他解释道：“康师伯，你中了花毒，现在要送你去玄冰洞，晚了就来不及了。你说的千秋在哪？晚些我去给你取来可好？”
“给你？！你休想！”
萧刻这句话说得好声好气，但不知为何竟触怒了康枫，他就地猛地一挣，一把老身骨倒还有些力气，若不是柒白将白绡收紧，他就要撞上萧刻了。
“千秋是我换来的，你想都不要想……放开我，让我去找千秋……”
“他说的这个千秋到底是什么？”看他这副模样萧尘不由问。
柒白也觉得这两个字听着耳熟，回想了一下，倒还真记了起来。
“那日我在万梓阁见他时，好像听他提过。还说什么……死皆为妄，唯有千秋。”
“死皆为妄？听着倒像是个编出来的药。”
见萧刻已和康枫说不上话，萧尘就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把康枫交给自己。
然后他凑到康枫跟前故意压低声音道：“康师伯，那千秋可是个好东西，有了它就能永生忘死，你可不能叫旁人替你去拿。”
康枫听了一惊，也低声问他：“你怎么知道千秋？”
萧尘一笑，和他兜圈：“你怎么知道的，我就是怎么知道的。”
谁知听了这话康锋却面色一滞，浑浊的目色里顿时生出了警惕，他看了眼萧尘身后，然后示意他再凑过来一些，才小声道：“那东西也和你提千秋了？”
萧尘哪里知道什么这东西那东西的，他又没疯，想着先把人哄去风雪崖最要紧，便顺着道：“那是自然，要不我上哪知道千秋这名字去？你先不要乱动，等去了风雪崖他们一离开，我就带你去找，如何？”
康枫却不信：“说得好听，我看你也是要和我抢。”
“是那东西要我帮你我才来的，你不信就算了。”萧尘说着无奈一叹，“二十多年前的花祸师伯你可是比我清楚，这毒可不等人呐。”
说罢他便做势退开，康枫果然追着急急开了口，可他话里的内容却让萧尘身形一滞。
就听康枫道：“可那梦里并没有提过你啊？”
“你有你的梦，我自然也有我的。”
萧尘稳住心绪，脑子里回忆着沈书清描绘的那个梦，试探道：“那东西反复说，要我帮你，我想知道它是谁，可它从不肯露面。”
见康枫眼中的戒备淡了几分，萧尘又接着道：“你想，它都能有千秋在手，未必不能预知你的困难，这才要我来帮你。”
康枫面上虽有犹豫，但显然还是将这话听了进去，许久，他才小心地问：“你……真的不和我抢。”
“当然，它都和我说了，千秋是你的。等我帮了你，它会给我该得的报酬。”
“你的报酬？是什么？”听了这话，康枫立刻追问。
“我的嘛。”见他上了钩，萧尘故意沉默一下，在他有些不耐烦的时候才轻轻一笑，“这就和你无关了，反正，是能助我登阶成仙的东西。”
依照沈书清所言，那个诡梦是会循着人的欲望而定，虽然康枫没说，但任谁都知道他的心魔和大欲，便是升仙。
人素来不患寡而患不均，此时要是让康枫知道自己被许诺了更好的东西，定会叫他心里失了平衡。
而契机，往往就在失衡之中。
“胡说！”
就听康枫的声音都跟着大了许多：“你不要觉得我脑子糊涂就骗我，我记得你，你就是那个被人拆了魂台的小废物，你根本成不了仙！”
“所以说这东西才厉害呢。”萧尘不理他的骂，只继续道，“它不仅能帮我重修魂台开凿玄窍，只要依着修炼，还能助我修至浮生一境。”
“浮生……凭什么，你说，你都帮他做了什么？”康枫再次激烈地挣扎起来，但柒白的白绡分毫不动，就似一只挣不脱的茧将他牢牢裹住。
“当然远比你做得多。”萧尘并不多说什么，只冷下面孔站起了身。
“不可能，为了千秋我连花种都放了，还因此中了花毒，你凭什么能比得过我！”
此话一出，萧尘心中一震。
有沈书清的先例在，所以当他说出梦的那一刻，他心里就已有了猜测，但又都觉得还不至于此。
毕竟康枫是曾为楼内弟子推测心法勘校经文，无数次为众修亲身试道的人。虽未真正行过拜师之礼，但敢问楼内弟子，哪个没有受过他的惠泽？
萧尘上前一把扼住康枫的脖子，将他从地上扯了起来，无数情绪堵在他喉头，让他话音都发着颤。
“你真是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了一整楼人的命！！”
“咳咳，哈……哈哈哈。”
或许是萧尘手上用的力气太大，也或许是他刚说的那个莫须有的好处刺激到了康枫，在这个节骨眼上，康枫的疯病又犯了。
他全然不在意萧尘那能把他剐成碎肉的目光，双眼茫茫地盯着空中的一处，嘴里喃喃道：“它说……可以赠我一药，名为千秋……”
“一魂游神出天际……一魂化界求自在……采灵入浮生……死皆为妄，千秋续寿！”
深知眼下不是要他命的时候，萧尘强压着怒气，只问：“是谁给你的花种？”
但康枫全然不答，只是奇怪又好笑地看着他，似乎在他眼里，萧尘才像是个疯子。
看这个样子是问不出什么了，柒白走上前对萧尘轻声道：“萧尘，让我来问问。”
说着她抬手将一道抚魂打入康枫魂台。
抚魂一术是离魂秘法，施术者会将自己的一魂抽出后放入另一人魂台，充作三魂之一。这一术可强行定住人的神魂，甚至还能盘踞魂台，为人强行续命。
不多时，就见康枫脸上那癫狂的神色淡去了不少。
“你是怎么拿到花种的？”见他已经恢复了神志，柒白直接发问。
康枫闻言先是一怔，然后才慢慢明白了自己刚刚都交代了些什么，他默了半晌，垂下眼，闭口不言。
“不想说这个？可以。”
柒白无所谓地看着他继续问：“那就趁着你脑子还清醒，说说一个魂台半毁的废人，就算得了千秋万寿又有什么用？”
这话果然刺痛了康枫，就见他目光刀子似的刺了过来：“你懂什么，只要千秋在手，我便有了无尽的时间，翻阅古籍，寻访浮阿，我有什么做不到，又有什么不能得！”
“活得久便能成仙了？”柒白冷笑一声，“这等笑话我还真未听过。成仙的事我成全不了你，但让你活着这件事，倒是不难。”
康枫目色一紧，问：“你什么意思？”
“刚刚你一直往散星山那边看，即便是逃，也是往那个方向，想必你说的千秋就在那了，我没猜错吧？”
康枫收回目光，没搭话。
“不想说也没关系，散星再大也不过是一座山，一寸寸的翻，总是能找出来的。”
“而在这段时间里，我会亲自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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