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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无救

小说:

风满楼

作者:

林青觉

分类:

现代言情

“玉龙……玉龙……”

谁?谁在唤我?

景似年睁开双眼,微风拂过他的眼尾,碧波荡漾,他站在池中,衣如融雪。一叶小舟与他遥遥相望,舟上人放桨抬臂——

“玉龙!玉龙!”

“李兄!”

景似年回了一嗓,李宴的脸在曦光中芒白,他拔腿欲向他奔去,足底湿软的淤泥猛地坠空,池水沸腾。他的身体瞬间溺进滚烫的池水,双眼剧痛后,一片腥红。

喘不过气……呼吸不了……为什么在往下坠……他奋力地游舞双臂,拨开一层层腥臭的水浪,腿部缠上冰黏的东西,将他一点点往下拽。景似年头痛欲裂,耳鸣不断,胸腹窒息,快要溺毙之时,他看见刺红中的人脸——

暗紫的、肿胀的脸,没有身体、头部,只是一张脸飘过来,一点点靠近,腥浪旋转。

李宴。

景似年动弹不得。

李宴的脸掉出两颗惨灰苍白的眼珠,嘴裂开下半张脸皮,露出一片墨色。他歇斯底里——

“都是因为你!因为你!!”

“偿命!!我的命!!”

!!!

景似年猛得从榻上弹起身子,汗透薄衫,面青唇白。他的视野由赤转白,用力按着眉心,头埋在掌中喘气。

萧荨此时正用着客栈的山泉水盥面,溅出的水花让景似年下意识抖着肩躲开。他半晕半醒,直到萧荨将水泼进水桶,他才回到这现实。

梦魇过于真实,他扶住墙壁下榻。萧荨见其昏昏沉沉的模样,只当他病情加重,便一言不发。

景似年亦未言语,重叫客栈端了水上来。铜镜中,他鬓发微湿,面容模糊。心悸仍未消失,他远望窗外青灰,绷紧下巴,与萧荨同坐桌前候早食。

河清……

景似年无声地动了动嘴唇,灌下棕黄色的汤药。

客栈每日皆有不同的菜食,无一不丰盛奢侈,但景似年还是胃口不佳——他的水土不服和风寒并未好转,整个人似乎消瘦了一圈。

二人各用其食,景似年突感眉心发烫,抬眸看向对面:萧荨垂着眸正往口中送着蛮头,那松软的蛮头被他下口一咬便留下一排浅浅的齿痕与一点湿漉的津渍。

他从始至终慢条斯理,未瞧景似年一眼。

后者勾起唇角,咳嗽着倚在椿凳上。前者用完晨餐刚落筷,便听脚下喧阗闹嚷,一名小厮入厢上茶,景似年叫住他问:“楼下是在作何?”

小厮谄媚道:“客官您们可有趣头了,我们琳琅苑每周都有大型聚集的叶子戏,赢者可免钱住天字号一日呢!”他讪笑着拍了下自己的额头,“不过二位腰缠万贯,自然是无需夺魁的。”

“叶子戏?这倒是有点意思,我好久没玩了。”

景似年难得一扫病态勾起兴致,萧荨问:“你病好了?”

他站起身道:“病中难有消遣,弃之可惜。侯爷一同去否?我的技术还是洛阳数一数二的,您可赢得?”他狡黠一笑。

叶子戏是风靡大雁的游戏,景似年从前白袷蓝衫时常入赌坊玩,几乎次次赢得魁首。

“呵。”萧荨短促的冷笑,“你最好记得叶子戏从何而来。”

萧荨身处军营,操练有时无趣死板,将士士气低迷。他便每每效仿淮阴侯组聚叶子戏,几局下来酣畅淋漓,不仅他本人的技术高超,将士们也重振旗鼓。

景似年听此言,知自己无异于班门弄斧,退让着教萧荨先行,自己审时度势的紧跟其后。两人下楼一瞧,果然聚了不下几十人于前堂,十数架长桌旁围着一群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抻着脖子去看斗戏。

主戏四人之间眼光飞闪,已出九十三张牌,剩下十五张在四人手中分散不匀。络腮胡男人作庄,轮到他摸,便下了张一索。

牌最多的红衣女人立即下了两张一索:“碰。”她又出一张六筒。

蓝衣少女笑着下了一张四筒和五筒:“抱歉啦,吃。”随即出了一张九索。

“哎呀,我可走不了了。”瘦小男子接了个二筒。

眼看红衣和瘦男只剩两张,蓝衣只剩一张,周围发出重重的吸气声,络腮胡男人额角沁汗,狠狠板下一张两万。四周爆出一小波欢呼声。

总计还剩六张牌。

接下来,似乎是客栈约定俗成的玩法,观者纷纷掏出钱袋子开始下注,赌络腮胡是下庄还是继续作庄。若赌中下庄,下注者均分赌钱,非庄者均分庄家的注金;若赌中上庄,下注者依旧均分,庄家倒收非庄者的注金。

人们痴迷于可能会赚到银子的快慰,心下打着算盘,一人率先板下五十文。

“五十文!下庄!”

“愚笨愚笨,我出八十文,上庄。”

“蓝小妹手上必然留了‘万’,胜算极大,一百五十文!下庄!”

景似年用桃夭在掌心轻轻敲着,散漫轻佻。他隔着人群盯了几眼四乱的九十三张牌,“啪!”一袋银子如平地惊雷掷在长桌中央——

“五两。上庄。”

众人齐齐向身后望去,只见一病西子嵌在雕花椅上用扇子遮着脸、垂着眸,仿佛不是他扔的银子,那叫一个我见犹怜。他们当着这病西子的面互相交换眼神:

谁一下赌五两?!见鬼去吧……

他们乐呵呵的等着这员外输银如水,刚将头侧过去,又一袋银子以疾风扫落叶的劲头“砰!”的砸在前一袋银子的上面,长桌仿佛裂开了数道裂纹,发出了一声急迫的尖叫。

“五两。下庄。”

众人硬生生将头又掰回来,刚欲骂今日何来这么多狗财主,却见一活阎罗把剑立在病西子身旁,眸如鹰隼、腿若钢鞭。他们口中骂爹叫娘的秽字死死咽下肚,竟不自觉一从噤声,埋首似卧沙之鸠。

这下子他们该担心病西子是否会直接吓破胆子,魂归西天了。

景似年配合地抽了一口气,又连连咳嗽,咳得花枝乱颤,眼角泛泪:“……侯爷真是威武。”

萧荨见了人们看向自己的复杂眼神,心道又不是我欺负了他,便背过身去,反而在他人眼中有些欲盖弥彰。

那四人被天降十两砸愣了,半开着嘴继续出牌。红衣女人对着“两万”摇头,蓝衣少女娇俏一笑,将最后一张牌撂下——三万。

络腮胡男人愁眉苦脸地放下牌,示意下庄。

赌上庄的人比下庄的人多,那些人入不敷出,哭地泣天,恨不能咬手背。景似年自然是输的最多的,看着赢家对那十两趋之若鹜,在众人哄闹中,他又取了一袋银子放进萧荨掌心。

“甘拜下风。侯爷不愧将星下凡,战神后裔,在下佩服了。”

萧荨把赢得的银子全退了回去,包括景似年的十两。前者瞧也懒得瞧后者一眼,把袋子扔进他怀里。

景似年眨眨眼,提着袋子问:“侯爷弃我,是要换成金子?”

“……”

萧荨覆下眼帘,正欲上楼——“砰!”琳琅苑大门被猛地撞开,一道灰白影子跌了进来,扑在地上呜咽呻吟!

定睛看去,才知那是名瘦到骨头从背上突现出来的妇女,头上缠着黑泥色的头巾,干枯的手指在地上抓着,像要攥住什么。

满堂被唬住,一片愕然。掌柜用算盘一拍桌子,指着妇女嚷嚷:“哪来的叫花子!报官呐,抓走!真是晦气……”

他话音未落,两名高大如山的衙役闯进门,一人一边,单臂穿过妇女的腋下一提便将其架了起来。妇女眼窝深陷,面黄肌瘦,挥舞的四肢如雨夜打颤的树枝,她张大干裂的唇露出发白舌苔,大声哭喊——

“放过我吧官爷!放过我吧!我只是太饿了,给我点吃的、吃的!求求你……”

“少废话!走!”

她嘶吼的哀求未平,衙役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烂布,立刻提着人退出琳琅苑。他们刚要抬脚离开,“锃——”。

不知何处,拔剑声响,如雷贯耳。

两名衙役猛地抬首,萧荨剔了鞘,长剑锋芒毕露。方才斗叶子戏的人群纷纷撂牌,聚在一处窃窃私语,掌柜知大事不妙,欲躲入厢房,被景似年一把拦下:“去哪?刚才不是挺傲气的嘛。”

他笑靥深深。

“她有何罪?”萧荨脚步未动分毫,两名衙役却后撤半步,眼神闪躲。

“回大人,沈大人说了,不允许难民入城的。谁知她偷溜进城……”

其中一个还未解释完,萧荨与景似年异口同声:“难民?什么难民?”

衙役嗫嚅着,迟迟不语。

这妇女分明是许久未进食,方才也一直叫饿……难道文安四周也发了旱灾?!景似年瞳孔一震,如果文安为旱灾中心,现在旱情扩散,事态更加严重,而现在文安还披着一层平和富庶的皮!

萧荨眉目阴沉:不让难民进城?接济难民是每个州县的份内之事,沈菀为何拒收难民?他乜斜向景似年。

“她只是饿了,把她放开。”他转眸命令道。

衙役汗如雨下:“大人,实在不是下官不从,是沈大人……”

“把她放开。”萧荨的语气不容置喙,一双锐眸烫穿了两名衙役的手,三分剑光刺烂了他们的嘴。他们不敢不从,将妇女送到萧荨身前后拱手退了出去。

“砰!”

门再次闭合。平静的人群面面相觑,刚鼓足了腮帮子欲侃侃而谈,景似年扔给掌柜一锭金子,使了个眼色。

掌柜哆哆嗦嗦捧着金元宝,声音有些哭腔:“都散了!”

果然金钱能使鬼推磨。

人群陆续流出后,萧荨向景似年点头致意,指向掌柜准备好的一桌山珍海味,对妇女温声说:“夫人,今日客栈欲免一人餐钱。”

妇女跪在地上仰头望着萧荨,闻到肉菜香气,她浑浊的泪从震惊到颤抖的眼眶中涌出来,洗不掉脸上的泥垢、濡湿了打补丁的褴褛衣衫。她不停在地上磕着头,哑巴一般哭噎。

“谢谢您!谢谢您……”

“不要磕头。”萧荨将她扶起。

景似年第一次见——他看向百姓的时候的眼神,剔除了一切锐利与锋芒,所剩下的是一滩温良的月华,淌水般把百姓包裹、洗涤。那是一种带有责任与愧疚的眼神。

可能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应该让百姓过的更好。

景似年看着妇女在桌前大快朵颐,不禁莞尔。须臾后,他疏眉紧蹙,迈出客栈大门向城门望去——文安极小,城门距客栈不过几里,一览无余。

城墙脚下聚了数十顶红缨帽子,细瞧却是百来人被红缨帽挡在身外,时时有手臂高举,又很快被摁了下去。那些在喝斥与枪击地声中夹杂的哭噎、与一张张露在缝隙中的脸,同客栈中的妇女如出一辙。

“官爷!让我们进去吧!”

“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让我们进去吧!”

“求求你,我的孩子刚出生,我就要一口粥!”

“退开!退开!不许进!”

红缨帽怒声呵斥,不断逼难民退出城门,民对官,无非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百姓没有反抗的余力,手无寸铁地被辱骂、欺压、再践踏,直到不再成个人形为止。

萧荨跟着出来时,一眼便望见了这画面,他下意识就要冲上去,手腕却被一把扼住。

“放开。”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毋庸驳斥。

“你现在去没用,他们奉命行事,你阻止不了衙役,也救不了难民。”景似年看着他,后者的眸子像沉了泥沼的糖玉,反手将景似年的内腕捏住。

分明是三指,他却如何也抽不出来。

他不惧反笑,由眼前人掣肘着:“我知道你心系黎元,但你单枪匹马斥退衙役并非上策,他们从人所令,同他们纠缠费时费力。擒贼先擒王,不追根溯源只会一发不可收拾啊,萧侯爷。”

他的弦外之音,萧荨听的出来。后者不动声色的瞥他一眼,徐徐松开捏住他腕子的手:景似年的话不无道理,他应寻沈菀将此事究竟清楚。

但……

“景玉龙,我与你不同,相比于兴师问罪,我更在乎他们的温饱。”萧荨回身入客栈,不多时便拖着三个一尺半高的木桶出了来,桶间连着粗麻绳,边沿尚挂着稀白的浆水,冒出浓郁的米香与丝丝缕缕的热气。他竟拖着三桶白米饘健步如飞,没分给景似年一个眼神。

“慢些!不要挤攘!”

萧荨“说服”了门楼城卫与衙役,携景似年在城门外施粥。仅仅半个时辰不到,粥已被难民们分了个见底,萧荨耐心的为他们盛着粥,每一碗都满满当当,米多于水。

“唉……幸好有贵人相助,为何不让我们进城啊?是不是、是不是我们太脏了?”

“文安县已经是离我们很近的了,难道要再往南下大城县?”

“不行的,我们熬不住的……”

喟叹似水叶,洇湿了干冷的空气。

萧荨持汤匙的手一颤,无法不去听。他又听一声叹息从身后传来,如丝线勒进耳廓,于是回首看去。

景似年坐在运桶的木车上,双目远眺,平静的说:“你既施完粥,我也想到一件事。”他侧眸,“想听吗?”

不等萧荨回应,他自顾自的说下去:“旱灾我见了太多次,二十年前,五道大旱,景氏广拨银粮,我阿婆带着我,每过一处便慷慨解囊。我以为我们已经救了所有人,可当我们再回到去过的州县,一个女孩儿拽着我的衣服,让我救救她。”

“她的脸和碗一般小,手指和树枝一般细,我记得她,我帮过她,但是没有用。我问阿婆,阿婆却哭了,指着县衙门前干净的台阶,叫我仔细听。我听见了,是鼓和琵琶的声音。”景似年的声音仿佛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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