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压压的几万大军如黑蚁,密集穿过山丘间的狭长谷地,在辽阔的平野上有序展开阵型。
两军于距壶关五十里的长平对峙。
匈奴军旌旗迎风招展,上面傲然写着一个“刘”字,为首之人正是刘聪。阵前排满了弓箭手,弓已拉满,只待令下。
诸葛旷一举长槊气势豪壮,声音豁亮:“众将士随我杀敌!”纵马冲击,长枪槊挥舞如雨。
“杀——”
一时间军心大振,杀声如雷。骑兵部队率先冲锋,手中的长枪在阳光下反射出寒光,战马嘶鸣,铁蹄疾驰卷起尘烟滚滚。
战鼓隆隆,号角齐鸣,鼓舞着士兵,如一股黑色洪流向前涌去。
刘聪将手一挥,箭如雨下,射中不少晋军骑兵。
日头偏西,大地上鲜血蜿蜒流淌,尸体遍野,堆积如山。
战鼓节奏激进,响亮地振奋每个士兵。两军士气渐有悬殊,匈奴死伤近半,刘聪立即掉马撤退。
诸葛旷纵马乘胜追击敌军,两名部将率领骑兵紧随其后。
追至山丘豁口时刘聪开始反攻,狭长山路中突然冲出匈奴大军,晋军被打得措手不及,一时乱了阵型。
有了匈奴步兵掩护,石勒将双带两鞬发挥极致,左右驰射,伤敌过百,先冲乱晋军阵队,再成包抄合围形势。
曹超人马皆披甲,马尾的寄生①虽能抵挡后方箭矢,重装却加重战马负担,几个匈奴步兵将长戟一杠,马的前蹄抬不动,硬生生挨了一口子。
马蹄子一受伤,背上的人立时从马上跌落,摔得眼冒金星,下一瞬高大黑影压了下来,五脏六腑被战马压碎,如同被捣烂的豆腐。
口中鲜血如水汽喷薄而出,人马俱动弹不得,匈奴兵迅速捡起地上的横刀将他头颅割下,后面登记在册以受封赏,慢了一步的也想分一杯羹,只好去捡曹超兵器。
施融的马并未披甲,前蹄灵活一扬,跃出了包围,来到诸葛旷身后。
“太守快走!”
他双手持枪,挥向匈奴步兵脖颈,解除诸葛旷围困。
原本要穿过诸葛旷肩胛骨的长矛贴着施融的兜鍪飞去,由于惯性他向前颠去,一只脚套在马镫里,身体半拖于地面。
马受了惊吓盲目驰骋,施融只好去捅马后臀。刘聪在马背上环顾,见机策马追来,拿长槊去捣他腹部,没几下,血窟窿染红了甲胄,握枪的手就此松开。
刘聪身边的小兵冲上前去,揪着施融的头谄媚献上。
不知何处传来稚嫩吟唱,回荡于战场,兵丁手中的兵器惶然一慢,分神去辨,是曹操《蒿里行》末尾几句: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乍然静得死沉,石勒与诸葛旷坐于马上四目相望。
诸葛旷腿上中了一箭,忍痛将箭矢木杆削齐,再次夹紧马腹砍杀。
石勒蜂眼一眯,原地不动,拉弓搭箭。
“咻咻咻”几声,三箭连发,诸葛旷仰面后倒躲过箭矢,顺手抓起地上死透的匈奴兵背在身后来抵挡弓弩箭,握紧铁槊猛地朝石勒腋下刺去。
石勒在马上接住匈奴兵丢来的斩马剑,冲了上去,刀刀索命。
铁槊与剑相碰,发出“铮铮”金属撞击声,火星四溅。
长刀在石勒手中似绸缎柔软,灵活绞住槊峰,顶了回去,“诸葛旷你的忠心用错了地方,洛阳那群人正在清谈行散,醉生梦死,你却在战场上拼死,不如降我汉赵。”
“黄口小儿,当初吾族兄在洛阳城东门派人抓你,不承想晚了一步,竟容你这胡虏归山,今日吾绝不会再放你一马。”酣战一日,诸葛旷铠甲里交领中衣被汗水沁透,四下一望,杀人盈野,晋军所剩无几,他四面楚歌。
落日余晖中,斩马剑闪着金光,随着一声沉重的铁器落地声,一截断臂从半空飞坠,逆光下鲜血似泉涌飞溅。
诸葛旷右臂被切断,石勒再次调转马头,将他一掀,长刀穿破胸膛,如叉鱼一般,将他整个从马上举了起来。
诸葛旷直愣愣看着胸口汩汩热血从指缝流走,蜡梅香囊从怀中滑出,点点鹅黄陪他走了几个月终于干枯,那是他毕生未见的江南。
这一回,他真的见不到了。
枯花成泥,落叶归根,而他的根在何方?
他虽死不悔,回想过去一生陪伴家人时间太少,往后也没有机会看着羲之把字写好。拚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满腔遗憾朝旷野大喊:“吾儿羲之努力多加餐——”
须弥,脑袋沉沉垂下。
几百年前,长平之战就在脚下,赵国败于赵国。几百年后今日,汉人败于匈奴。
匈奴兵想割诸葛旷首级,石勒一声喝住:“传令下去,不准辱他尸体。”誓死不降的将领在任何朝代都令人相惜敬重。
暮色苍茫,残阳如血,一曲悲壮赞歌在广袤无垠沙场回荡,直至最后被夜幕吞噬。
鸣金收兵,刘聪与石勒整顿军队,计数死伤,小兵们将战场上缴获兵器用马驮走。
刘聪乘胜攻克长子、屯留。上党太守接到斥候来报,匈奴斩晋军首级一万九千级,两腿发软瘫坐地上,连夜召见属官商议,天明在城垛上降白幡,开城门以壶关降汉。
消息传到建邺时,士族心中畏葸,暗下里将财帛转移至庄园坞堡,磨刀擦枪,以备洛阳失守,大量流民南下,定居无所势必引起骚动,世家少不了被流民团打家劫舍。
这一日袁延之在秦淮河坐船游玩,两岸垂柳横敧,画船如织穿梭。他倚在船头,香扇遮面,耳畔连绵着丝竹管弦之声。
前两日收到父亲信函,他得知壶关消息,背脊窜上寒意。先前就是担心诸葛旷有去无回,他才去寿春劝阻。眼下石勒渡过黄河,又领三万人进犯徐、豫、兖,洛阳危矣。
听着歌伶吟唱,他有节奏地轻扣船舷,心情却不似表面悠闲。这次能否抵挡住匈奴铁骑?
闻新望着岸上来往的人,一道娉娉袅袅身影在人群中格外瞩目,拍拍袁延之,“郎君,你看看,那个是不是女公子?”
袁延顺着闻新手指方向看去,见赵令仪从窄巷出来,贴着街边走,身边只佩玖一人给她撑伞遮阳。四周一瞧,他并未看到附近有牛车候着,想来她是徒步走来,不愿张扬被人发现。
“夏季日光毒辣,请女公子吃汤饼罢。”他身子往后一仰,扬眉看着闻新。
闻新领会意思,吩咐船夫靠岸停船,腿脚麻利地去请赵令仪。
赵令仪来看望荀氏,怕惹赵睿不悦,对府里人只说是逛街买些胭脂水粉,街市渊薮,不好霸占道路。
从这到安东将军府来回路程要两个时辰多,她没走过远路,加之天气炎热,后背被汗渍浸得生疼,脚后跟也磨破了皮。这会儿坐在树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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