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堂的课只有两年。
从言则夫子第一次来上课起,木音就有预感:自己这个老夫子的眼中钉,终于变成新夫子的肉中刺。
果不其然,接下来不到两年的时光,木音总会被言则夫子以各种各样的理由罚去抄写。
有时是因为腰带没有精准地系在左手腕两寸处,有时是因为进门左脚先行,还有一次,木音记笔记掸落的灰尘太多,半空中浮起一层白烟,引起教室骚动,言则厉声喝止,气呼呼地将人赶出去。
不过,木音对他并没有太多不满,这种“特殊待遇”她已经习以为常。
而且,言则夫子会先讲字词,再讲地志风物,两节课中间的休息时间用来处理这些琐事,没有耽误她记笔记。
偶尔在玉清风的竹屋庭院休息片刻,聊到这事,木音一字不提言则夫子的不好,常常引来裴罄然的白眼和驳斥。这位义薄云天的小姑娘三番五次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顶撞言则夫子,然后和木音一起被赶出课堂。
木音实在不好意思,私下里好几次劝她不要管,但她总是说着“我们可是朋友,怎么能不管”的话,让木音无话可说。
木音匆匆忙忙活了二十几年,从没见过这种朋友。
学生时代被老师罚到教室外,能在下课后继续和她说话的人寥寥无几,更何况是帮她出头的人。她的朋友只有短程票,下车时连挥手都看不见。或许,这个“朋友”仅限于他们都住在斑斓谷,算半个室友。
裴罄然,明梵音和墨廷翰在斑斓谷小住九年,和木音勾肩搭背、一起四处惹事。
九年后,玉清风以虚岁十六达到炼气大圆满,震惊三派,一时间,水云门再度门庭若市,恍如当年收徒之日。这三人的师尊似乎突然想起来斑斓谷还有自己那不省心的徒儿,一纸调令将人拽回去,生怕打扰玉清风筑基,引得绮珊长老不快。
斑斓谷迎来久违的清净,也有些寂寞。
木音将细粉混入水中,给生长在边缘地带的灵植浇水,再乘坐飞羽回去。
飞羽是绮珊长老意外获得的灵宠,送给玉清风做坐骑。这九年里,绮珊长老只传信回来一次。她在外游历,听闻玉清风的双亲添了一个儿子,便将这消息传回来。一并送来的,还有一只幼年麒麟。玉清风给这小东西取名为“飞羽”,一字不提回家之事。
那段时间,斑斓谷没有收过玉家的传信。
而这一次,从玉家来的传信木简格外执着。木简一枚接着一枚飞来,足有十几枚,在斑斓谷大阵外飘荡,久久不愿离去。
飞羽好几次想跑到阵外将木简踢下来玩,都在紧要关头被木音拽着头顶的一撮毛硬生生拽回来。
小麒麟生气了,一翻肚皮,耍小性子赖在地上不走。
木音抬头看看天上的木简,再看地上的飞羽,心里直叹气。她隐约感觉到玉清风和玉家之间的隔阂,自然不能自作主张收下木简。
就在这时,储物戒指中快放出灰的木简堆里传来震动。
这个时代的木简相当于木音上辈子的诺基亚。对于她这种阴暗宅女而言,木简的功能太鸡肋,毫无用武之地。
今天不是发放资源的日子,裴罄然他们三个也早已传来音讯,即将闭关冲击炼气大圆满,乃至筑基。本该是最清闲的时候,怎么会有人找她呢?
木音隔空画符,将蠢蠢欲动的飞羽困住,再从储物袋中取出木简,其上赫然写着熟悉的三个字:赵飞衡。
大师兄!
木简只有简单的一句话:“木师妹,我在大阵入口处,可否出来一见?”客客气气,一如大师兄以往的风格。
木音火速将飞羽送回去,然后换身没有异味的衣服,直奔大阵外。
当年,玉清风从传信来的木简中发现其师尊绮珊长老的临时落脚点,传过一封音讯,其中包含了将木音引为记名弟子之事。
这封信的答复由掌门转达。
木音顺利成为斑斓谷绮珊长老的记名弟子,不用见谁都前辈长前辈短的喊,只是,玉清风再没有主动给师尊传信,似乎,她传信就是为了这件事。那几天,木音一有空就去厨房,想给玉清风做点上辈子流行的点心,可她忘了这是修仙世界,几番操作差点把厨房炸没了,还被裴罄然一连嘲笑好一天。
大阵开启,木音远远望见大师兄的身影,周身有一股神韵萦绕。立即收起发散的回忆。
她常年留在斑斓谷,对外界的消息全都来源于裴罄然三人。关于大师兄一甲子内顺利结丹之事,她早已耳闻。不过,大师兄和玉清风很少打交道,算半个陌生人。
也不知大师行今日特地跑来所为何事。
木音上前行礼,先行吹一波:“弟子恭喜大师兄顺利结丹,大师兄天资卓越,假以时日,必定力压昆仑派、长崎派那两派掌门的大弟子。”
“师妹谬赞了,我这次也是侥幸寻得机缘。”赵飞衡含笑看着木音,当年的小姑娘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个子也快到他肩膀。
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卷拓印的木简,递给木音:“这是我当年冲击筑基时的经验,里面还有师尊的叮嘱,对玉师妹筑基有利无害。绮珊师叔不在,师尊希望我多多照拂玉师妹。”
原来是送考前小抄的。
木音双手接过木简,恭恭敬敬道谢,承诺一定尽快送到玉师姐手中。
“甚好。”
赵飞衡继续笑吟吟地说:“之前我进入的秘境有诸多珍宝和奇兽,不少修士得到机缘。再加上,大隋朝过几年在怀州之地举行祭天大典,届时或许还有机缘,定会有修士去观礼。我水云门距离怀州不远,他们打算在木旗镇修整一番。听说他们商议要举办交流会,木师妹可有兴趣参加?”
参加个鬼!炼气期的实力,去哪儿都不安全。木音面露难色,琢磨着怎么把这事儿合情合理地推了。
她这副表情全落在赵飞衡眼中。
要是不亲自来,他敢保证,木师妹绝对不会下山。
当年在山下偶然遇见,一步错步步错,酿成今日两人间略有些尴尬的气氛。一想到这之后的连环效应不仅影响玉师妹,还让师尊多日来愁眉不展,赵飞衡更加坚定将人带下山的决心。
他舍下脸,哪怕用威逼的方式也要将木师妹带下山,去木旗镇走一走,将当年之事说开。
“多谢大师兄好意。弟子还是炼气期,就算去也得不到什么宝贝。”木音婉言拒绝。
直觉告诉她,大师兄这次来得蹊跷。恐怕送木简是其次,约她下山才是目的。可她有什么好图谋的呢?她就是平平无奇一个记名弟子啊。
以防万一,木音再上一个保险栓:“弟子深知自身实力不济,纵使侥幸得到宝物,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只会徒增烦恼。”
“好一个‘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师妹既然不敢逆势而行,又为何修仙?修仙,本就是与天争,与地抢。师妹在斑斓谷清修多年,莫不是忘了当年的话?”赵飞衡朗声问道,语气中多了几分苛责。
木音心里直呼好家伙。
一提当年之事,她就知道这次猜对了。
私逃下山的事在掌门那儿过了明路,但杀人魔的存在始终是个定时炸弹。按照大师兄当时的说辞和态度,掌门似乎和杀人魔有渊源。裴罄然曾打听过木旗镇的后续,山门内压根没有那夜肆意杀人之人,也没有掌门挚友来访。
要是掌门对杀人魔并不知情,大师兄现在随口一提,水云门很有可能为了名声牺牲一名普普通通的记名弟子;要是掌门知道,木音在他心中就是会走漏口风的不安定因素,一旦撞到他手上就完蛋。
在水云门九年,木音安安分分躲在斑斓谷,没有半点儿对山下的念想……除了偶尔托裴罄然的关系卖几幅画,攒点日后下山做生意的本钱。
“大师兄教训的是,那弟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左思右想,木音决定先将大师兄稳住,再找玉清风这个顶头上司说说。
目的达成,赵飞衡爽快定下约定:“好说,明日,我来接你。”说完,他御剑离开。
木音火急火燎拿着木简冲向竹屋,找玉清风。
竹林里,玉清风正在练剑。
“大师兄送的?”她收剑入鞘,接过木简,用神识探查其中的内容。
不一会儿,木简又被丢回木音怀里。
玉清风懒洋洋地说:“的确是一些修炼感悟,对我用处不大。我筑基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不需要这些技巧。这东西留给你,你也快要筑基,过几日和我一起闭关吧。”
木音心里发苦。
真是时也命也。上一次玉清风提起闭关之事,木音拒绝了。她一个炼气期七阶的人,和一个炼气期十二阶的人一起闭关冲击筑基,不怕说出去成为千古笑柄,就怕一闭关几年都不能出来。
她是宅女,宅女也得晒太阳,干点手工活,逗逗小麒麟的呀。
现在,她是想立马闭关也做不到。
思量一番,木音换个口吻将刚才在谷外的一番对话说给玉清风听,力求撇清自己和大师兄之间的联系。
日月可鉴,这完全是大师兄临时起意的行为!
玉清风听到交流会一事,面露思索之色:“如果这些人真是从那秘境出来,那秘境能助大师兄结丹,其中的宝物定然不少,能活着出来的修士心眼子极多。你去捡漏,可能性微乎其微。恐怕是大师兄想单独约见你,交流会只是个借口。墨廷翰他们三个最近才走,你也没做什么,他怎么找上你呢?”
“他怎么找上你呢”,木音一听这种话,后背顿时凉飕飕的。类似的话,上辈子她听得可太多了。气急败坏之下,再来几个巴掌也是常事。
玉清风抬手摸木音的头。
九年里,她长得很快,一直比木音高一个头。一看见木音胆小瑟缩的样子,她就忍不住想摸摸她的头。
“可我只和泰来峰送储物袋的陈师姐比较熟,和大师兄……这九年里,我都没和他见过几次。”木音可怜兮兮地叹口气,眼巴巴地看着玉清风,就指望她一句话将自己留下。
谁知,玉清风冷不丁来一句:“大师兄素来名声在外,罄然说有不少女修仰慕他,要是这次就你们二人,恐怕明日大阵上空就会多几道下战书的木简。”
木音:……
咋?怀疑她撬了你的墙角?她刚刚那些话是白说了吗!
木音长叹一口气,一肚子憋屈劲儿在玉清风一下一下摸头顶的温柔力道下慢慢散去。
去?万万不能。不去?好像没有合适的理由拒绝。
下一句,玉清风的态度陡转直下,隐约还有一丝笑意:“但这未必就是坏事。大师兄结丹之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留在门内,我,裴罄然,明梵音,裴罄然,陆陆续续都会闭关。你若无聊,或是有事相求,都可以去找他。”
这话说得怪怪的,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可木音来不及细想,现在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这一趟,她是非去不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我,我能不去吗?”她挣扎着,试图再抵抗一下。
玉清风笑眯眯地从储物袋中掏出不少符箓和药瓶,还有几本功法,一一递给木音:“大师兄出身普通,是掌门捡回来的孤儿。门内事务繁杂,他代掌门处理已经超过十年,亲身进入的秘境足有三十个,其谋算早已不是我们能掌控的。当下我们要做的就只有一个——以不变应万变。”
木音数了数手上的三十张神行符,三十张爆破符,三十张破土符,八瓶滋补灵力的丹药,两本步法秘籍和两本阵法秘籍,对玉清风说的“以不变应万变”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伤害力惊人的爆破符不管是和神行符还是和破土符组合起来,都是打游击的绝佳装备,再加上丹药的超强续航,简直绝了!
这难道是让她去山下浑水摸鱼,暗杀大师兄?
不该啊。这九年里,她刻意减少玉清风和外界的接触,鼓励她平时多和裴罄然他们走动,绝对没有故意制造大师兄和玉清风敌对的意思。
“玉师姐,你讨厌大师兄吗?”
“不讨厌。”玉清风清点储物袋的动作顿了下,她想了想,再添一句:“但也不喜欢。”
闻言,木音松了口气。
玉清风和外界接触变少,发展恋情的几率大幅度降低,心理成长一路顺遂,一定概率上可以避免了原著恶心的烂尾结局。事情发展得如此顺利,完全没有上辈子看的小说里那些天道阻隔、飞来横祸之类的事,简直太正常、太完美了!
为了进一步拖延,甚至是扭转水云门覆灭的惨案,木音时不时讲一些小故事,掐灭她产生圣母心的丝毫可能性。
“潜移默化教育法”不仅用在玉清风身上,未来修无情道成为杀神的墨廷翰也经常被木音灌输一些小故事,类似桃园三结义的故事要多少有多少。
先不论毁人大道,天打雷劈那种言之凿凿的未来,单单是让一个有情之人修炼无情之道,这本就不合理,简直是丧心病狂。木音打心眼里不愿意看到墨廷翰那个憨厚老实的孩子走上这样的道路。
影响玉清风的未来,是为了活得更好;影响墨廷翰,单纯是她良心上过不去。
就在这时,一道木简带着破阵印记直接飞入竹屋。
玉清风揭开木简上的禁制,快速浏览上面的内容:“是明梵音来信。他已经下山,三年内不能回来,有事找他可以去他家。喏,地址。”
玉清风取出一块新的木简,将另一块木简上的一行小字拓印下来,交给木音。
“明师兄还没筑基,怎么能下山?一去三年,他师尊同意?”木音疑惑问道。
她仍记得前几日笑嘻嘻跑来的老头儿——鄂长老。鄂师叔先是称赞玉清风一番,然后领着明梵音离开。两人刚出大阵,雾气还没聚拢,老头儿揪住明梵音的耳朵,提着他,骂骂咧咧御剑离开。
师徒俩这关系真让人捉急。
“明梵音的母亲遭人暗算,身中剧毒,不治而亡。明梵音理当回去,鄂长老不会拦他。如今,明家既要举行丧仪,又要追查真凶,短时间内可能比较混乱。几年后的大隋朝祭天大典上,明家可能不会参加,或者派遣少数弟子去镇场面。”玉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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