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豆腐汤,尚有余温,许是制豆腐时就用的甜水,于是任何豆腥都不能在碗碟中留存下痕迹,委屈食客的口唇。
一盘嫩豆芽,想来厨师也不喜用不佳的食材糟蹋自己的技艺,所以纵使没有肉沫拌炒、荤油增香,亦能吃个新鲜本味。
一小碟萝卜,分明不在时令里,却还能咀嚼出脆生的口感,显然被窖存的很好,可见大户人家在越精细微小处,越能漫不经心地显露出他们的底蕴。
主食是两张素油摊的饼子,分量不大,也干巴巴的。这是唯一不够“美味”的食物,可是用来摊饼的麦粉之精细,已经是寻常人家不太舍得的好物。
戚颖在街上买好了喷香的烤鸡,贺槿本来已经将其一分为二,打算延续她们在山里那时候的狂野吃法,但啃了一口饼子就屈服了,为了不让自己的舌头受苦,只能将鸡肉撕扯下来,包在饼里,消解掉那种干硬的折磨。
贺家是小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死板规矩,戚家是江湖儿女,走镖时露天席地也经历过,素来是不拘泥的。
再者戚颖今日出去过,回来自然要与贺槿提及一路见闻,而贺槿呢,一边听着吴家乃至江州城的一些坊市屋宇的布置,一边将心里那股怨气撕扯咀嚼,佐以豆腐清汤,尽数吞咽下去。
这顿饭吃完,肚子饱了,脑子也就冷了下来。
贺槿的爱憎始终浓烈,但冷静下来,理智便占了上风:“你方才说,明日再出门,我想了想,还是不妥。”
“我会些改换样貌的法子,小心些,应该无碍。”
来前为了以防万一,她们两人都在容貌上做了些修饰。虽然不是那种一张假面皮就改换面貌的神奇法子,可在细微处动一动、遮一遮,也能做到不太熟的人当面难识。
贺槿还是摇头。
其实她们两人都知道,与其去赌那些追兵真的信了她们在山中做出的痕迹,不如直接摒弃掉所有的侥幸,免得失了这来之不易的平和日子。
如此,就不能让戚颖总是离开吴家这个庇护之所。
今日是今日,明日是明日,戚颖是戚颖,贺槿是贺槿。
不能因为戚颖有武艺傍身,就觉得她巍然不惧风雨。来吴家的主意是贺槿出的,那她怎么能躲起来坐享其成,况且有些事,由她现在这个丫鬟的身份查起来更方便。
“出发之前,我托族老查过吴家的一些消息,他家的远亲不知凡几,如我一般遭遇的也有数人,其中有一人,曾在离开吴家前放了个侍女出去嫁人,如果没有搬家的话,她如今就住在江州城。既然我来了,该去拜访才是。”
吴家在江州经营数代,根枝庞大,每隔几代总也有几个能入官场的人,便天然成为了家族的靠山,而秦夫人的夫君更是官至侍郎,留驻京城,这名头说出去,江州少有人愿意来触他们家的霉头。
贺家族老劝贺槿忍耐,不也是因为如此,况且他们打探来的消息,便是那种未出五服的亲戚,家中若是没了父母,也就是随意养活两年,一副嫁妆送出门去的待遇,冷血至此,如何敢让贺槿去撞这高墙。
想起这茬,贺槿还与戚颖笑说:“倘若我写信回去告诉族老,说吴家薄凉,乃至已经全然忘记了我是谁,当面不识,令我可以安然藏身在吴家,琢磨着把他家弄倒的计划。你说他们会不会当我是恨疯了,在发癔症呢?”
“若是关心你的人,自然会为你担忧。这封信送出去,说不准他们会到吴家来寻你。你可想好了要如何应对族老们的怒火?”
“唉,没想好呢。那便算了,莫叫他们的好意扰了我们的计划,就让他们以为我去了京城吧。”
遇到戚颖得知她的境遇,下定决心要来吴家之后,贺槿就飞速写好了两封信送往京城和老家,给族老们的那一封自然是报平安,说是搭上了商队一道去往京城,沿途平安顺遂,叫他们不要担心,给未婚夫婿的那一封则主要是串供。
“你虽然有独门的药物,令你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但着实是大伤元气,便是我这种不懂医理的人也能看出一二来,不说后头还有没有追来的杀手,便是没有,你也不能太过劳累了。眼下正好在小院里待着,反正我看没谁会来的。”
秦夫人是吴家的当家主母,她发话说“不必请安”,若是贵客,自然是要仆役们小心谨慎,万万不能冲撞的意思,可是她们两个在吴家人眼中是上门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只是运道好,撞上秦夫人那日开心,这才能住进吴家,她们的“不必请安”,便是主人家不愿意看见的意思了。
仆役们也是看重自己的前途的,这种情景,正常人都不会来献殷勤,平白浪费了自己的时间。
“身在吴家,出行不便,你难道想孤身一人走出这府邸去?”贺槿不同意戚颖以身犯险,戚颖又何尝愿意让贺槿挡在前头,况且她自负身有武功,总归是能者多劳的。“非是我危言耸听,吴家现在的和善能有几分落到实处,我用了亲戚的名头,暂时不会有人来找事,但你这丫鬟身份,在他们眼中,岂非是可以随意欺负的?”
“这个阿颖就一知半解了。”贺槿小小地抬起了脑袋。她没有戚颖这般武艺,一直觉得是受戚颖助力良多,颇为挂念,于是有了什么胜过戚颖的长处,觉得自己也能出一份力,便欢喜起来。“你不要觉得那些仆役,全部都与主人家一条心呀。”
诚然,主仆之间,自然脾性相合才能长久,想要谋个前途的,更是会看主人的脸色行事,可是,人性之复杂,又难以一言蔽之。
“我是丫鬟,他们是仆役,有时候,不必过分追索谁是谁家的下人,总归都是下人,为何不能予我方便呢?本来我这身份,就不比你这样有太多限制,待我先与他们套套近乎,寻着机会我就出门去了。”
贺槿幼年丧父,纵然宗族亲善,自己的小家也得靠自己一点一点扛起来。青年丧母,却敢离开宗族庇护孤身上京,贺槿,本来就不是个胆子小的人。
她不光胸有沟壑,遇事亦能迅速冷静,在不可能中寻求出一个,或者许多个可能。
戚颖感慨:“我从来没心思想这些。”
她是镖局独女,但江湖儿女的亲疏,并不局限在血缘,镖局上下三十多口,都是亲人,前后四个师兄弟,亦喊她的父亲为“师父”。
大家亲如一家,互相之间,从未见过什么算计,纵使有口角,也是习武场上论高低,打过一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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