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华回家那天，下了大雨。
十月的南坪已经有些冷意，沈文华特意带了条围巾。她从火车站走出来，又上了大巴。大巴的玻璃上水雾朦胧，她看着雨水洗净了玻璃，又瞬间变得模糊。
大巴无法直达镇里，所以她在县城下了车，再转乘公交。当公交车抵达镇上时，沈泽仪打来了电话，说会骑摩托车来接她。
沈文华站在路边一棵槭树下避雨。这棵树跟着她一起长大，从上学到离家求学，每次等公交时，她都会站在这里。如今，这棵树已经枝繁叶茂，高大到足以遮蔽三四个人。
摩托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沈文华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戴着头盔的男人正向她驶来。他见到她，似乎有些紧张，先抬手打了声招呼，然后开口说道：“小华，是你姐姐让我来接你的。”
他有着一张清瘦的脸庞，看起来有些腼腆。沈文华看着他，见她没有立即回应，他的眼神也渐渐黯淡下来，随即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我们太久没见了，你不记得我也正常，我是杨续宗。”
沈文华说：“我记得你。”
杨续宗的眼神瞬间明亮起来，听到她的回答，他显得很高兴：“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会以为我是坏人呢。上车吧，我们回家。”
沈文华没有多说什么，沉默地坐上了摩托车的后座。
路上，杨续宗起初还有些紧张，但当沈文华开始回应他的话时，他渐渐放松下来，话匣子也打开了。
“你应该有两年没回来了吧？听叔叔阿姨说，去年你在医院值班，没能回家过年。去年雪峰村有个姓王的有钱人，在过年的时候放了好几个小时的烟花，特别漂亮，你应该回来看看的。”
“你和以前相比变化不大，还是那么漂亮。不过性格还是和以前一样内向，自从你去上大学之后，好像真的没见过你几次了，算算也有七八年了吧……”
“你年纪也不小了，在京北有没有交男朋友？你条件这么好，应该有不少人追求你吧？”
沈文华说：“到家了。”
杨续宗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停车。沈文华下车后，看到杨续宗把摩托车推进院子，她跟在他身后，问道：“跟沈泽仪结婚的人，是你？”
杨续宗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然后转过头笑道：“是我。”
说完，他又沉默着继续把车推进院内。
最先出来迎接的是妈妈，她看到沈文华背着包站在院子里，眼神一亮，高兴地说：“小华，你回来了！”
接着，爸爸也从屋里走了出来。两人拉着沈文华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得出结论：“比之前胖了些。”
三人寒暄了一会儿，沈泽仪才从屋子里走出来。她看着院子里的四个人，冷冷地说：“你们看起来真像是一家四口。”
妈妈皱了皱眉，说道：“你说什么呢？来，小华，我们进去。”
沈文华背着包跟在妈妈身后，经过沈泽仪时，她转头看了沈泽仪一眼。沈泽仪察觉到她的目光，神色微微一僵，随即转身进了屋。
雪峰村的婚礼习俗繁复，且多有讲究。然而，对于杨续宗来说，由于他是入赘，再加上身边并无父母和其他亲人，许多传统中繁琐的环节便自然而然地省去了，让这场婚礼显得尤为顺利。
这门亲事，还是按照老规矩走了一遍：先是提亲，再是定亲，接着是送礼，最后才是婚礼。当姐妹俩还在京北打工的时候，两家老人就已经找了个媒婆来牵线搭桥，这叫“放小话”。后来算了一番，发现沈泽仪的生肖和八字与杨续宗很是般配，于是，在沈泽仪还没回家的时候，就先定了下来，这个环节叫做“放大话”。
定亲之后，每逢过年过节或是农忙时候，杨续宗都会到沈家走动，帮着干些活计。按当地的习惯，彩礼本来就是可有可无，加上杨续宗是入赘，反倒是沈家送给他一些东西当作“彩礼”。送彩礼的当天，就是敲定婚礼的日子。
到了婚礼前的第三天，男方应该到女方家迎亲。但由于杨续宗的情况特殊，沈家为了不让他难堪，就没有举行迎亲仪式。只是在他跨进沈家门槛之前，照着习俗，请来了村里的人念祭神词、诵读苯教经文。
之后，杨续宗再按照女方的习俗向沈家父母敬酒，大家在院落中临时搭建起来的帐篷里把火烧起，便跳火圈舞边唱勒歌，就这样，婚礼就算是成了。
沈文华一整天都没有见到沈泽仪，因为她那天突然发起高烧来。
她平时身体极少生病，这次竟然烧到了三十九度，这是前所未有的。
作为一名医生，她本该知道自己该如何缓解症状，但高烧让她浑身无力，只能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屋内的门时开时关，声音断断续续，就像是被暂时封在瓶子里又突然释放出来。沈文华隐约记得有人进来给她换过额头上的湿毛巾。就这样，闹腾到了半夜，直到接近凌晨时分，外面的喧嚣才终于平息。
随着天渐渐亮起，沈文华的意识也清晰了些。恍惚中，她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事，那是她刚出生没几年的日子。
那时，父母因为她不是男孩而有些许失望，但沈泽仪对于她的到来，最初是感到欢喜的。
沈文华从三岁开始记事，那时沈泽仪也只有五岁，常常抱着她四处跑，找别的小孩炫耀。
“这是我妹妹，长得可爱吧！”
由于母亲在怀孕时为了生男孩尝试了不少偏方，影响到了胎儿的发育，沈文华从小就很瘦弱，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圆润可爱。孩子们往往直言不讳，见到沈文华后总说她不好看，这惹得沈泽仪气愤不已，追着他们打，边打边喊：“不许说小华！不许说小华！”
她们的父母虽然一直渴望有个男孩，但并没有因此而亏待两个女儿。相反，他们总是尽力为她们提供最好的学习环境，希望她们能够考上大学。幸运的是，姐妹俩从小就展现出了惊人的学习能力，村里人都知道她们十分聪慧，对此十分羡慕。每当邻里街坊前来串门，聊起姐妹俩时，父母的脸上总会露出自豪的笑容，但这种笑容往往在邻居们转而提到自己的儿子时渐渐消散。
邻居们总是意味深长地说：“还是女儿好啊，哪像我们家小壮，整天调皮捣蛋，也不爱学习，以后可指望不上他哦！”
每当听到这样的话，父母通常会沉默下来。那时候，沈文华就明白，村里的人其实看不起她们家。尽管嘴上说着女儿好，但实际上，这些人是在用这种方式来炫耀自己家里有儿子，暗示她们就算再聪明又怎么样，还是比不上儿子。
沈泽仪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甚至在邻居提起自己儿子时，她还会在一旁插嘴，哈哈大笑：“你儿子笨得要死，数学居然才考了六十分，我用脚写都比他高！”气得邻居脸色铁青。
或许是出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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