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瀛接过,闻了闻,随后毫不犹豫地一口饮尽。
砰的一声轻响,空耳杯被搁在黄花梨矮几上,她好脾气地发问:“满意了吗?”
那位小宫女迅速跪倒在地,跪得太快,额头撞到冰冷的地面,发出一声巨响,“奴婢不知娘娘在说什么……”
幕后主使又不是她,她顶多就是身不由己听命行事罢了,李瀛懒得理她,“行了,你从哪来回哪去吧。”
小宫女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嘴唇翕动,最终什么也没说,低下头去,一连叩了三个头,边叩边说:“娘娘大恩大德,奴婢永世不忘。”
李瀛并不看她,随意挥了挥手,小宫女站起身,端起空耳杯,快步走了出去。
方才李瀛第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似乎是一碗绝子药,左右她也不想要孩子,有了孩子,她一世都离不开这座高高的宫城了。
有了这碗药,想必他们放心了,也就不会处处针对她了。
她垂眸,安静地忍受着腹中难耐的绞痛,手里攥着团成一团的狐裘,殷红鲜亮的绒毛慢慢被冷汗洇湿。
……
宫中传来消息,李瀛病了一场。
谢国公府上,雪落了一夜,竹帷随着呼啸而过的朔风剧烈晃动,蒙上一层凄寒灰败的冷霜。
谢雪明危坐在殿内,听完面前女子的汇报,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多了一丝变化,像亘古不变的冰山出现了一隙裂缝,“……她当真这么问?”
那日给李瀛送药的宫女换了一身寻常的打扮,眉眼冷肃,低声道:“她当时将药一饮而尽,然后问奴婢:‘这样满意了吗’,奴婢记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
这样满意了吗。
谢雪明仿佛能想象到那位红胜朝霞的女子将药一饮而尽,两泓静水似的眼眸漠然疏离,眉梢微挑,不在乎又轻蔑的模样。
他默然,道:“下去吧。”
等到面前人无声无息地离开,守在屋外的长随以剑柄拨开竹帷,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对谢雪明作揖。
“主君,他们来了,”这个他们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谢雪明起身,长随跟在他身侧,大胆问了一句:“联合朝臣上书,逼圣人立谢娘子为后,只怕圣人会视为桎梏,反而会不悦。”
“他的心意,”谢雪明头也不回,继续往前院走去,语气极淡,听不出情绪,“重要吗?”
长随哑然。
圣人从前还在陈郡做藩王时,他的心意确实不甚要紧,如今时移世易,那可是圣人,这可是镐京。
他几次想要张口,想想自家主君的权势和手段,最后还是没有多说。
文武大臣联合上书,口口声声国不可一日无后,请求立昔日武王妃为后的谏折如雪花密密飞来,堆叠起来几乎都要垒成半人高。圣人在明堂上扶额,沉思良久,最终松了口,答应立谢花明为后。
又命钦天监择了个良辰吉日,数位德高望重的祝师连夜观天象,卜凶吉,一番折腾,将封后大殿定于一月后。
“听说了吗?凤仪殿那位,就是未来的国母。”宫人一面扫雪,一面窃窃私语,“只怕到时候我们娘娘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李瀛初初病愈,便听见殿外宫人议论。
她从前在永巷缺衣少食,有些营养不良,这几日心无旁骛地养病,一日四顿都在吃滋养身体的补品药膳,吃得好,脸色变得越来越红润,气血充足,浑身使不完的力气,恨不得在雪地里乒乒乓乓打上几拳,松松筋骨。
她手里揣着汤婆子,站在殿前听了几句宫人的唠嗑,听得无聊,正要转身回屋。
宫人惊喜叫道:“德茂公公,您怎么来了?”
自从她们娘娘病倒之后,御前的人每日都会送东西来承露阁,问娘娘何时痊愈。
德茂道:“听闻娘娘病愈,陛下关心得紧,今日哺时要来娘娘这儿用膳,特意差奴婢来知会一声。娘娘快些准备起来。”
一时间,承露阁上下宛如鼎中沸水,宫人热火朝天地张罗起来,衣袂带风,帔帛蹁跹游曳,脚步声重重叠叠,碗筷玉樽叮叮当当碰撞相击。
李瀛裹着大氅,圆润了几分的小脸大半都藏在毛茸茸的绒毛里。
说实话,她真不乐意伺候圣人,且不说他喜怒无常,那个身居国公之位的国舅就不是她惹得起的。她一得宠,还不等那位凤仪宫的未来皇后出手,谢国公又不知要想什么阴谋诡计来对付她。
还有两个月不到,忍忍就过去了,只是就这样默不作声地任人戳扁揉圆,那她岂不是成了软柿子。
李瀛看向坐在对面的圣人,趁着圣人现在有些酒酣,状似无意地开口:“听闻民间有句谚语,叫什么只闻陈郡谢国公,不知明堂有天子。”
她身居后宫,接触不到民间,也听不到所谓的民间谚语,但不妨碍她随口胡编。
只要能在圣人心中扎下一根刺,无论他现在是信还是不信,日后免不了怀疑加剧,直至再也无法忽视。
左右圣人看在她这张脸上,不会过多苛责。
盛着清酒的耳杯泛开粼粼光晕,倒映着圣人难辨喜怒的脸。
“李瀛,”相识多日,这是他第一次直呼李瀛的名字,声音平静低沉,似万钧压下,“后妃不可议政,你僭越了。”
李瀛行云流水地起身,跪下,低头。
“臣妾知错。”
圣人目光复杂地睨着她,看她头顶乌黑润泽的发旋,云鬓左首簪着一只点翠花钿,翠羽流光,妍态毕现。
想到她大病初愈,又不禁生了几分怜惜,“瀛儿,地上凉,快起来吧,”从不低眉的凉薄圣人俯下身,虚虚伸手,作势要将她拉起来。
李瀛顺势起身,低声道:“臣妾也是为了陛下着想,那谢雪明一介臣子,凭什么越过陛下。”
“爱妃这张嘴呀,”圣人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地笑道,“随口胡诌的本事谁都比不得。”
话虽如此,圣人漆黑的眸底还是闪过一丝忌惮,他如今的名望声势都是靠从前谢国公在幕后推波助澜,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谢雪明玩弄人心的手段有多厉害。
若是有朝一日,谢雪明觊觎龙椅,或者想要扶持有谢氏血脉的皇子登基,自己摄政弄权……
他做得到。
圣人无比清楚这个事实。
他突然觉得口中李瀛精心准备的菜肴味如嚼蜡,一股不安感如一块巨石压在心上,让他寝食难安。
自古以来,外戚势大,威胁皇权之事层出不穷。若是不除掉谢雪明,他怎么能安心让谢花明生下属于他们的皇子,若是不打压陈郡谢氏,他怎么放心将国祚交到流着谢氏血脉的皇子身上。
为了谢花明,为了他们未来的小太子,他不得不这么做。
李瀛将圣人变化的神色收之眼底,只觉看了一出大戏,她想,圣人怕是彻底疑心上谢雪明了。
想不到这对君臣之间的信任单薄如纸,一戳就破。
她倒想想看看,谢雪明要如何应对圣人深重的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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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闻陈郡谢国公,不知明堂有天子。”谢雪明慢条斯理地念着,这句平仄不齐的诗从他口中说出来格外好听,声音低而哑,说不出的低沉悦耳。
这句出自李瀛之手,在翰林大家看来狗屁不通的诗句,却很有效地加重了圣人对他,对陇西谢氏的疑心
李瀛,在报复他。
谢雪明陡然低笑出声,笑声越扩越大,笑得最后,胸膛都在微微震动。
剑穗乍然一晃,挡风帘子骤然被挑起,长随探进脑袋,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主君。虽说主君七岁掌权,性情莫测,喜怒难辨是出了名的,但是像今日这般莫名笑出声,还是头一回。
莫不是被妖妃胡编乱造的那句诗给气到了,不应该呀,主君脾气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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