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晓文又开始渴了,渴得令人焦躁,迫不及待地去找水。桌上的矿泉水变得常温偏热了。她匆忙跑下楼,从冰箱里抽出一瓶冰水疯狂灌。
灌完水,体内腾升而起的焦虑被压下去,舌头微微发苦。她皱了皱眉,将水瓶扔掉。手伸进冰箱想再拿一瓶,却没有矿泉水了,只剩下甜饮料和汽水。
她抹掉嘴角的水迹,上了楼。
如果这个房子里的他们全部认识,那梁威在那时扮演什么角色?周志又是什么角色?悦凌凌?陈宇南?范明胜?张情?余有为?赵淑萍?平月又是什么角色?
钱晓文想不起来,那一段记忆在后面的乱七八糟的杂事之间变得异常模糊。分不清是不愿意回忆还是她和胡浩的事确实模糊了那段记忆。
其实她连那天有没有下雪,具体是什么事都记不清了,刚刚能记起赵淑萍完全是一种电波感应,记忆突然就鲜明起来了。
如果因为那一天发生的事将他们聚集在这栋房子里,目的是杀光他们所有人,那么凶手可能是谁?是在他们之间,还是之外?
钱晓文想不明白,也不愿意去想。总归都要死,而她要活着出去。
活着出去的第一个前提,是拥有食物。她坐下来,锁骨那一圈缝歪了。她取下针线,将那片肌肤扒下来,扔进桶里泡着。准备先修复头颅。
这颗头颅损伤严重,颅骨变了形,下颌凹陷骨头断裂,应当是被人重力砸的。得先正形。摸索到另一边完整的下颌线,卡进口腔的拇指被一颗牙齿刮痛了。那种诡异的熟悉感又漫了上来。这次来得又凶又猛,这种熟悉感让她毫不迟疑的想到一个人,一个非常熟悉的人。
她仓皇地掰开尸体的嘴,用工具卡开,手电筒探进嘴里,在明亮的电筒灯下,那两排牙齿,一颗挨着一颗,异常可爱的出现在她视野里。
像第一次看见它们那样可爱。
“嘭。”
手电筒掉到地上,顺着地砖咕噜噜滚到床边停止。灯光晃了晃,电筒光熄了。
钱晓文怔在那里,呆了许久,眼睛张到极致大,瞳孔惊慌地震颤。不可能的……不可能……
她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不可能,不可能是他。她离开之前,他已经失踪很久了,打电话不接,找不到人。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钱晓文一把拽过桌上温热的矿泉水,猛灌了一口。是不是他,修复完就一清二楚了。
这一次,她修复得非常快,没有那种要修复到特别精细的地步,她只需要把这张脸大致地复原,先复原……
皮肉一寸一寸地填补上去,缝合。略厚的嘴唇,挺立的鼻梁,浓厚的眉毛,圆形的眼窝,宽阔的额头。那是一张偏圆形的脸,是很乖巧的脸型,却因为长了一双剑眉和挺拔宽立的鼻梁而显得英俊,非常富有男人味。
钱晓文收了针,药水倒在脸上,用柔软的刷子清扫,抹布一寸一寸抹去被药水冲下来的血水,在她移动的手掌下方,那张脸,一点一点地露出来。
剑眉,深眼窝,高鼻梁,厚嘴唇。
每一寸,每一个五官都是那么的熟悉,比她照镜子看自己还要熟悉,是对方死掉二十年,她也能闭着眼睛描绘出来的一张脸。
胡浩。
她那不知道算不算是前男友的男朋友。
是她认识二十多年的男人,是她一同生活接近二十年的男人,是陪她经历过人生每一个重要节点的男人……
死了。
死得面目全非,尸体躺在她的房间里,陪着她睡了十几个日与夜,由她一点一点修复回原貌。
钱晓文突然爆发出惨叫,嚎得撕心裂肺。嚎完了,匍匐在胡浩的尸体上,哭得痛彻心扉。
……
关于胡浩未来工作方向的话题没有谈完,或者说只是短暂性的谈妥了。胡浩愿意去找一份工作先做着,房地产消瘦。那时候的房地产很盛行,房价越来越高,投资房地产的人越来越多。卖得好,提成高。
胡浩一直是很聪明、有计划、有口才的人。
进房地产第一个月就卖出三套房。那个月底薪才2000元,提成就拿了24000元。直接转正,老板还发了1000元的奖金给他。那个月的工资比钱晓文的多。
钱晓文是穷孩子,生下来的骨子里就带着“穷”字,尽管她拥有过几年的奢侈生活,在生活变回苦难时,她仍旧能迅速转变回苦难模式,像每一个穷苦的人那样生活。
在胡浩一个月拿到两万多工资时,她是由衷地为胡浩感到开心。她觉得只要两个人努力,日子会越来越好,等还完所有贷款,他们还是有机会住上大房子的。
可胡浩不这样认为。2万和200万,中间差了一串零,他完全受不了自己一个月30天,没有休假地在外面奔波找人买房,带人看房,不管下雨还是大太阳,不管太阳把头发烫焦或者暴雨把衣服全部淋湿,他一直一直在外面奔波,一个月才拿2万?他毕业后的第一个月拿了200万。
天差地别,鸿沟一样的数字让他感到烦闷、抑郁。
500万对胡浩而言是一个简单的数字,2万在他眼里,和掉在地上的一毛钱没区别——看也不想看——那个年代,路上掉五角钱都没人捡了,除了两岁的小孩。
他忍受不了,换了一份工作。金融公司CEO助理,工资8000,各项补贴加上去还不过15000。没干半个月他就走了,还是回去卖房。
房卖得多了,认识很多人。穷的,富有的,工薪家庭,资本家。每个人买房所看待的点都不一样,穷人扒拉着房内的一平方米一平方米算、看、研究。公摊、绿化、周边配套设施、孩子能上哪所学校、有什么医院、买菜方不方便、有没有公交车、去哪里近不近远不远,全都要问得一清二楚。简直烦人,这种人100平方嫌贵,70平方嫌小,磨破嘴皮卖一套赚不到2000元。
胡浩越来越烦,只要一看见那种穷人,转头让给同事去。他不在公司窝着,每天去外面,拿着以前在银行的资源,上门给人推销房产。这些人合胡浩口味,他们手里捏着大把钞票,只看商业圈价格昂贵的房子,如果胡浩给他们好价,他们能一口气入好几套做投资生意。
资本家买别墅、买大平层,不自己住,他们买给猫猫狗狗住,买给佣人住。那些人更喜欢买地自己修,只要钱砸得够多,就能拿到一块好地,修苏州园林自己住。平城首富就在闹市区买了一块静地,砌起红墙,自己修小洋楼。周围新建高楼大厦都不敢修高了,怕侵犯首富隐私,怕阻挡首富家的阳光。
胡浩最高的一个月赚了58万。
老板把他捧成宝,走到哪夸到哪,四处炫耀。胡浩还是不爽,他走在首富家的红墙外面,看着宾利从雕花大门里缓缓驶出,宾利穿过马路时,前后车流都下意识减速,让宾利能顺畅地汇进车流。
平城的首富坐在车里,不需要说一句话,不需要任何动作,就那样坐在车里,悄无声息的让四面八方的人主动礼让。
这是钱和权,是胡浩真正想要的,一直追求的。
一个月赚58万又怎么样?还没有那辆车的一个轮子贵。
可是他拿什么去搏更多的钱,去搏宾利?
胡浩仍旧得卖房子,他还有贷款没还,钱晓文的贷款也没还。他继续卖房子给资本家,卖给曾经的资源。卖多了,路子广了,认识的人多了。银行的兄弟告诉他有个新路子,只需要投50万,下个月就能拿到180万。
50万,不多不少,胡浩刚刚有。他没有告诉钱晓文,投了50万进去。果然,下个月拿到了比180万还多10万的190万。他给兄弟分了红,请人吃饭喝酒,让人下回有路子再带带他。
他还是想回银行。来钱快,赚得多,同样风险高。可风险不高怎么赚大钱?他失败过一次,会比以前更有经验。
兄弟介绍了别的朋友给他认识,他跟着投资了几次,不过半年时间就赚了500万,把他的所有贷款全还掉了。钱晓文还欠着300万,他拿着仅剩的30万又搞了一次投资,这回赚得少,只有50万,他继续投继续赚,直到赚了200万,打100万给钱晓文还贷款,留100万做周转资金。
那段时间钱晓文不在状态,他给她100万,她毫无反应,就像没看见似的。经常走神。胡浩是很久之后才发现的,问她,她只是摇头,说最近工作太累。胡浩说我现在可以赚钱了,你太累就休息,不用去上班。她还是摇头,要上的。
胡浩便没管她了。毕竟他的钱还是太少,他得多赚,赚特别多,才能让两个人都有喘息的机会。
他从房地产辞职了,带着100万通过关系进了另一家银行,私有的大银行,尽管知道他有前科,但因为钱塞得够多,关系够硬,还是进去了。
进去的前两年,胡浩的运气非常不错,但凡投,必定赚。他从一个小小金融员混上了主管。手里带了六个人,一起做投资。
主管嘛,身份上了,身价也得上去。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50万50万的投,得加注。没有200万500万都拿不出手,下不了注。
不过,他有钱。哪怕失败几次都能很好地调转过来。他和钱晓文又换回了大房子,他想让钱晓文辞职,钱晓文不同意。胡浩总觉得钱晓文怪怪的,说不出来哪里怪,就是多年在一起的感受。她开始变得沉默,可以说是沉闷。让胡浩愈发难受。他开始回家少,因为他认识的人的身份地位愈发高,需要应酬的越多。
钱晓文也不管他不问他,一种他爱回不回的状态。转账给她她也收,该买她还是买,一点不吝啬。这些年压抑的购物欲再次爆发,比曾经更膨胀,学会了为一个包而配货。各种奢侈家具往家里搬,高定服装挂满墙。他装劳力士的手表盒都被她腾去装各种奇形怪状的首饰,据说是奢侈货,而他的劳力士就静静歪在展示柜角落吃灰,每次戴的时候他还得自己擦一擦。
胡浩不明白她每天去给尸体化妆需要穿什么奢侈品。穿奢侈品送丧?让贫穷的尸体体验一把曾经没有过的奢侈?
胡浩说你以前不是喜欢当老师吗,要回七中吗,去一中也可以,要不回工大吧,大学老师没那么累。
她就摇头,刚从殡仪馆回来,脖子上还挂着那串鸽子血的宝石项链。花了1800万买的。
胡浩看着那串红得滴血的项链,捂脸。应酬会上总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他说自己有了。对方就追问是做什么的,说他女朋友家庭很好吧,不然他怎么可能看得上。
胡浩只是笑笑,说家庭条件还行。对方又问现在做什么工作的。胡浩可说不出来殡仪馆这句话,说出来就有一种“以后你死了想怎么打扮,让我老婆给你入殓送葬吧”的错觉,想想都寒颤。
他说她的工作就是逛街配货。一些女的顿时发出羡慕的声音,夹着嗓子说真羡慕。说他是个好男人。说他女朋友一定是上辈子拯救了宇宙而认识他。
胡浩也说不清,第一次遇见钱晓文是非常热的天,天气预报只显示39℃,因为再高一点,就得停工放假。这是国家企业不愿意看见的。所有天气预报永远只有39℃,但有人去测过室外温度,48℃。
他刚拉完赞助,准备打车回学校。穿过公园往路边走时,看见她抱着一堆传单,站在公园入口,仰头往天。眯着眼睛,太阳照得她的脸像蜜一样细腻粘稠。嘴巴干到出了血,舔嘴的舌头是发白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去小商店买了一瓶冻水,递给她。可能是因为第一次看见这样能吃苦的女孩子,身上的韧性和毅力让他爱上了。他带她去吃冰激凌,轻易地跟他走了,像一只流浪猫,让他忍不住要关爱。于是,给她找兼职,帮她申请助学金,慢慢成为能让她可以依靠的人。
像她自己说的,外面有很多漂亮的女人,有很多出色的女人,他接触过很多,有钱漂亮又出色。这些女人能让刚出社会的他少走几十年弯路。可一想到她,他就忍不住流出浓烈的感情。他喜欢她,那干出血的嘴唇,脸上的黏汗,被太阳光线照得几近透明的疲倦却有神的蜜色瞳孔。他有脑力,有远见,有目光,他可以凭借自己走上成功的路,这是他所追求的,不是靠女人。虽然后来确实靠了钱晓文才从一大堆的欠债中走出来。
钱晓文仍旧在殡仪馆上班,工资也拿得比以前高了。可胡浩看不上那点工资,别说他看不上,估计钱晓文自己也看不上。那点工资还不够钱晓文买一双袜子。
胡浩没再劝她换工作,他当上主管后越来越忙。债券、基金、信托、期货,越来越多的业务,需要投资的方向越来越多。有些钱投出去,一年两年收不回来。有些投出去,半年能收回来,却是小数目。可重重叠叠堆砌,也能变成大数字。
在一次和几个行长一同吃饭,他得到了一个大项目,需要一个亿的资金。
行长更是直接投了3个亿。问他愿不愿入。胡浩纠结又心动,因为数字太大了,一个不好,可能会变得比以前最苦的那段日子更惨。他说考虑一下。行长笑笑,没劝他。
这种事情,多劝一个人,自己就得少赚一份。胡浩懂,他有时候让朋友跟着投,也不劝。总之就是看在我们关系好的份上,赚钱的话给你带到了,入不入你随意。
胡浩想回去和钱晓文商量一下,但那晚,钱晓文没回来,打电话说是到第四殡仪馆学习去了,要一周后回来。
可投资的事不等人,这种大投资更是争分夺秒。胡浩把能撤回来的钱撤回来,凑了个2000万。给行长打电话,行长说2000万啊……太少了,不行啊。你再凑凑……什么,钱投出去了,撤不回来,能撤回来的都撤回来了。啊……这样吧,我借你5000万,剩余的你再想想办法。
胡浩给兄弟们打电话,都说拿不出那么多钱。这一行就是这样,每个人手里没几个钱,大数字全在流动,被栓死在理财、外汇、证券等等各种项目上。
胡浩想放弃。转念一想,几个行长都投了,绝对是笔大收入。行长们的内部消息,比他这个主管稳多了。这是一次博弈的最佳机会,有信息量最稳靠的人领他入行。博赢了,他可以转行做自己的生意去,哪怕生意亏了他也有足够的钱潇洒完这一生。博输了……不,只要人不死,就不会有彻底输的一天。
他能站起来一次,两次,就会站起来无数次。没有东西可以击倒他。
多年的顺风顺水让他无比自信。他又动了客户的钱,将那些钱撤出理财,全部挪到期货上。
一个亿,他凑齐了。两眼一闭,全部投出去。
行长夸他真是有眼光有追求,后生可畏,年轻人就是有胆量有勇气。他们说,不会让你空手而归的,这一次,必定大赚。
信誓旦旦。
胡浩几乎能看见未来拥抱数不清的钱,卡上的余额有多少个零能让他模糊视线,他数不清。钱晓文肯定也数不清。她以后仍旧可以想买什么买什么,不用在意多少钱,买黄金回去做墙砖造房子都行。
美梦做了半年,他去问行长,红利什么时候分。大投资收益好,红利是一年分两次,甚至分三次,只有效益一般般,才是一年分一次。有些客户的理财期限快到了,他得先分点红利,把客户的钱还回去,还得给客户补上理财所得的利息。
行长说,别急,大数字急是没用的,要耐心,总会分给你的,我们也没拿到啊。
胡浩信了,之前他投资拿不出来的钱也快出来了,钱出来之后立马先把客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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