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暴雨停了,变成淅淅沥沥地滴,一串串小水珠。乌云移走,露出灰蒙蒙的天色。
黑暗的房子透进一丝一缕的光,平月在昏暗里行走,她轻车熟路地上了二楼,走过自己的房间,悦凌凌的房间,陈宇南的房间,停在周志门口。她推门进去,打开内室的门,人体粪便的气味扑来。悦凌凌死了。
她朝下一间房走,梁威的房间,厕所门大开,张情死了。
张情的房间,天花板上的通风甬道里,梁威死了。赵淑萍的房间,赵淑萍死了。钱晓文的房间,钱晓文死了。余有为的房间,余有为死了。
她下楼,站在一楼沙发前,范明胜死了。
站在地下室门口,周志死了。
都死了。
她坐在房子的大门口,绵绵细雨飘进来,落在她身上,浸得人骨头发凉。
远处的山脉连成一片乌青色,密集的树林,不知道陈宇南是活着还是死了。
中午的时候,天光微微晕开,露出明亮的颜色,太阳渐渐崭露头角,刺着她的眼睛,将她乌黑的眼珠照得澄澈发亮。
有车开了过来,黑色的保姆车,停在她面前。平月站起身,拉着行李箱走了过去。
玻璃房子在身后越来越远,阳光落在玻璃上,折射出炫目的光,屋檐上还挂着要落不落的雨水珠。
保姆车盘绕下山,直奔平城。
平月睡了三次觉,醒来时,车安稳停在地下室。司机从后视镜看她醒了,递给她一张电梯卡。
她下车,拖着行李进了电梯。刷卡。电梯载着她上了三十三楼。
电梯门打开,就有人站在外面迎接她,“平月小姐,欢迎您的到来,Jck正在等您。”
行李箱被她接走了,平月被带去Jck的办公室。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关上,Jck从电脑前抬头。他推推脸上的银色眼镜,微微一笑,“你回来了。”
“喝点什么,红茶绿茶咖啡,啊……我记得你喜欢喝热的纯净水。”
他让秘书送来热的纯净水。
平月坐在沙发里,看那杯滚烫的热水冒热气,透明杯壁被熨上一层薄雾,一会儿后化成水蒸气流到桌上,晕开一圈水。
Jck眯着眼问她:“不喝吗?”
平月端起滴水的水杯,喝了一口。
Jck就笑了,笑眯眯问她:“怎么样,比山上的水好喝吧。”
平月说:“天山水更好喝。”
Jck哈哈大笑:“下回你来,我让人送天山水来。”
平月:“谢谢。”
“恭喜你啊,完成心愿。”Jck双手交握在桌面,“现在,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平月点头,“你说。”
Jck反问她:“喜欢玩游戏吗?”
平月:“不讨厌。”
Jck:“那就去玩一场游戏吧,场上的钱大概是10亿,你可以赢,可以不赢,但你的目的只有一个,帮我带一个人出来。”
“人带出来,我把录像还给你。”他转动电脑,屏幕面朝平月,平月看见录像,房子里的录像。
“其实这不能成为威胁你的证据,毕竟你没有动手往他们身上捅刀。”他划动屏幕,停在她开门让陈宇南离开的那一幕,“挺好奇,为什么放他走?我没有记错的话,他对你父母的死,见死不救。”
平月18岁那年,生日那天,收到一封信。牛皮纸装着的信,送到学校门口。她的舍友说在学校门口的小黑板上看见她的名字,把信给她带回来了,笑着问她谁邮的呀,什么年代了还寄信。
平月也不知道,但上面写了她的名字,还备注了让她亲手拆。她拆了,一张黑色的内存卡,手机电话卡那么大。还得找个U盘插电脑里才能放。
她在网上买了U盘。那天宿舍很空,大家都去上课,平月肚子疼,没去,窝在宿舍里正巧想起来,就拆了U盘放。
一段很模糊的录像,时间显示2012年1月4日22:00:00
平月永远记得这个日子。出车祸的那天,她其实不太记得那晚他们一家人去了哪里,只记得源源不断的血,来来往往的人,看见她又走开。母亲死了,父亲死了,有人摸了她,有人打了她,有人从车上拿走了东西。
她记得很多,也不记得很多。
录像播放的那一刻,那些不记得的细节全部乍现。她想起砸在父亲头上的石头,砸在自己头上的石头,血是热的,喷得到处都是,从额头流下去,把爸爸的白衬衣染黑了。有人拿走了他们的钱,一口袋的钱。
她看见撞他们的货车跑了,一个老人抱着孩子来看她,一脸慌张惊悚,然后跟着货车跑了。
有人从窗外伸手进来摸她的脸,笑得露出一口大黄牙,熏臭的烟味喷到她脸上,说真可惜,就要死了,不然长大了肯定是个漂亮的女人。
录像的角度,是一辆停在路边的私家车的摄像头拍下来的,正对车祸现场。将一切从头到尾,车是如何撞上去的,撞上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每一秒钟,每一分钟,每一个来了又走的人,每一辆开过去的车,全部录了下来。
一直录到警车来,120来,火葬场的车来,围观的人群从来到散去,录像的私家车启动汽车开走了,交警在四周寻了一遍没有找到摄像头也走了。
录像中断了。
平月从黑色屏幕里看见自己惨白的脸,发抖的身体,还有脸上的水。
那些不记得的记忆冒了出来,她想起来,那天很早,爸爸问她想不想去看流星一样的灯火。她说想看。爸爸开车带着她和妈妈,他们去了上海,是一栋很高很宏伟的酒店,他们坐在很高的楼层的窗边吃饭,爸爸去隔壁谈生意,她和妈妈一边吃饭一边从明净的落地窗往下看。
黄浦江浩瀚,灯火璀璨,真的如爸爸说的那样,一条条灯火连起来,像从水面滑过的流星尾巴,将河水染成波光粼粼的绚丽。
她看得痴迷,爸爸谈完生意提了一口袋钱回来,摸摸她的头,问月月喜不喜欢。
她仰头对爸爸笑,说喜欢,妈妈也喜欢。她说这里的菜也好吃,妈妈喜欢吃蟹粉豆腐,她喜欢糖醋小排。爸爸都笑着记下来,说以后常带她们来。
爸爸牵着妈妈的手,抱着她坐在膝头。他们在那里看了很久的银火。
银火很亮,很红,很火,像火烧了半条河,烧出遍地的钻石,银光灿灿,烟火灿烂。
但没有以后了,以后再也去不了了。
平月全想了起来,那些记忆是深埋在土壤下的种子,原以为死掉了,直到这瞬间破土而出,才知道曾经是在休眠,在等待生长的一天。
屏幕黑了下去,映出她的脸。那张模糊的脸影上,跳过一行字——
想知道他们如今过得怎么样吗?
很好,他们过得很好。
只需要两个字就能轻松刺激到她,“很好”两个字。他们过得很好。
爸爸和妈妈死后,公司被分走了,家里的钱被分走了。平月只有一套老房子,住在老房子里,最初有些亲戚来看她,后来只有保姆来,每天上门给她做饭,打扫卫生。保姆觉得她没爸妈很可怜,偶尔送她上学接她放学。
读初中的时候,保姆不来了,只剩她一个人了,还有每个月打到卡上的生活费和学费,不知道谁打的,也许是分走钱的亲戚在良心不安,也许是觉得她可怜的爸爸的朋友。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拿着这些钱,上学,生活,当一个人。
收到录像之后,隔三差五会收到邮寄来的信。没有对方的地址,信上只有平月的姓名和地址。
每封信都是一张黑色的内存卡,用U盘插进电脑播看。她看见偷走爸爸钱的那个女人过得光鲜亮丽,看见砸死爸爸的那个女人住着豪华大房子,生活潇洒。看见那个骗她的警察,每天上班下班,同事友好……看见每一个人,每个人都过得很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自己的生活。撞了她的那个男人和他见死不救的母亲,一家其乐融融,生意越做越大,孩子越长越大。
越看,越恨,那种仇恨,压抑的恨意几乎将她淹没。她像溺在水里的死人,想朝岸上挣一挣,能活就活,不能活就倾出水去把大家一起淹死。
她不知道谁把这些东西给她,为什么给她,她只知道,她接受不了,她接受不了每个人在心安理得地活着。她从这些人里,找不出谁与爸爸妈妈有仇,找不出,一点也找不出。他们就像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杀毫不相干的人信手拈来,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就像等来绿灯过个马路那么简单随便轻松。
他们一个呼吸杀死一个人,夺去她的爸爸,抢走她的妈妈,让她没有家,让她失去所有,让她活得像一潭死水。
她恨,很恨,恨得要死了,恨得上了火,牙齿疼。
后来,看多了,恨意都被磨平了。一张接一张的内存卡,她开始安安静静,情绪毫无起伏地看,隔着屏幕注视他们的生活。因为她知道,他们也就只有这点时间能活了,他们快死了。
大学毕业的那天,有人联系了她,Jck,问她看了这么多录像,有没有更想看的。
她和Jck做了一笔交易。
Jck给她提供场所,让她杀死了那些人。
她帮Jck从一个游戏场带一个人出来。
接下来,该她兑现交易的时刻了。
……
平月站在摄影棚里,摄影师拿着相机,对她狂拍。
Jck站在旁边,“笑一笑嘛,别木着脸呀,对,笑一个嘛,笑得多好看,唉,这笑得太假了,是不高兴吗,要不给你找个搞笑视频看看?”
平月:“不用……算了,找一个吧。”
Jck笑着对秘书招手。秘书拿着平板跑上去,递给平月。
平月看了一眼,笑了。
Jck拍着手掌,“对嘛,笑起来多好看。你呀,以后要常笑,笑能带去好运知道吗?”
秘书端着平板立在两米外,上面在放一段录像,陈宇南背着登山包从山上滚了下去,压塌了人高的草丛,撞到树干,头和脸全是伤,最后一头砸在石头上,撞晕了。
Jck:“哎呀,这个人好笨啊,下山都下得这样笨,不会撞死了吧?”
平月没有太关注那段录像,她笑着问摄像师,“好了吗?”
Jck要求她拍一张两寸照片,用来参加游戏的报名。Jck没有具体明说什么游戏,她能猜出是像夏令营这样,提交资料,进行审核。像她报名参加夏令营,内定了会进,但流程是要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地走。
摄像师争分夺秒对她连拍几百张,依依不舍收了相机,说可以了。
平月的脸笑僵了。
Jck说:“你不爱笑不行,真的,好心建议,毕竟我还等着你帮我把人带出来,不希望你死太早。要多笑,笑能带去好运,特别是你这样的女生,很招人喜欢的。”
Jck说:“我也喜欢你。”
平月笑着说:“那你能把‘夏令营’的录像原件和所有备份都给我吗?”
Jck说:“你希望陈宇南活着吗?”
平月:“看命吧。”
Jck点头:“符合你的预设。”
当初,陈宇南坐着小轿车,从车祸现场路过。如果Jck没有给她看视频,她都知道陈宇南与她有过一“面”之缘。车祸现场那晚,有出租车路过,有别的车路过,陈宇南一家人只是其中一辆车而已。她不懂,为什么Jck把陈宇南送进去,也不想懂了。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忙,Jck的话给她透出很多意思:笑招人喜欢——有观众看游戏。不希望你死太早——这个游戏玩命的。赢了有10亿——玩大命。
平月对生和死很平淡,她想过自己会死在房子里,和他们一起,也想过自己活着下山兑现和Jck的交易,不管是哪种结局,她都不怎么在意,最保底的方法是如果她不能活着,就一把火将自己和他们烧死在山上。可现在活了,而且在真正面对自己或许会死的局面前,还是有点想向活的方向挣扎,很轻微的挣扎。
平月又有点想活了,不多。
秘书带摄像师出去了。
拍摄棚只剩下Jck和平月两个人。
Jck站在幕布前,“养宠物吗?”
平月:“不养。”
Jck:“喜欢养宠物吗?”
平月:“不讨厌。”
Jck:“那有点难办了,我真心希望你会喜欢。不过无所谓了,你不喜欢也得喜欢。”
平月有不好的预感:“什么宠物?”
白色幕布在J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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