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夫人的山间小院外观简陋，正屋却被收拾得轩敞雅致，设成前堂后寝的布局。
沈昙面无波澜，等两位老夫人端坐主位后。
他松了与宋惜霜相牵的手，“砰”一声重重跪在堂中，身脊挺直如松。
那膝盖骨磕在坚硬的木地板上的声音极大，惊得宋惜霜发怵。
宋惜霜欲同沈昙这般下跪认错时，却被他轻轻推了推。
这是制止她的意思。
檀嬷嬷见状，肚里有了想法。
她为主座两位老夫人泡了茶，说和道：“老太君日日在府里念叨呢，忍冬茶起辛回甘，清神败火，凤玱城的到底比不上太夫人这儿亲自采摘炮制的好。”
这茶，只重在“清神败火”四字罢了。
檀嬷嬷另倒杯茶水，见宋惜霜仍然倔得站在那小白脸的身侧后。
她背着宋老太君的愠容，悄然拉住宋惜霜一臂，将其大力按在客位上，沉脸低声道：“您是宋府的姑娘，从来都知晓分寸得紧，如今怎能……”
怎能和一个不知来处的郎君白日宣淫。
檀嬷嬷羞于出口。
她方才在侧屋窗外同样看得清楚。
这郎君瞧着凤容兰举，虽说被撞破亲热后一心护着挡着宋惜霜。
但他自己呢，却衣襟散乱，遮不住白玉颈面处的唇脂与……下袍挡无可挡，要呼之欲出的山崩地裂。
夭寿，真是夭寿。
她们三位皆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老人。
也是成过婚，生过孩儿的，岂会不知道两人究竟有何许动情。
这小郎君穿戴着实不显，浑身上下也就张脸与身子，比她活到这把年纪见到的郎君都要得劲些。
檀嬷嬷甚至火速搜罗脑海里雍州权贵世家儿郎画像，甚至翻出多年前在君都的记忆，也对不上脸与名。
这到底是他们姑娘从哪个山旮沓刨出的货色，勾得素来端庄自持的宋十一娘都迷了心窍。
而且，他冷静得有些过了头。
那开得恰到好处的一角窗，简直就像是等着两位老夫人过来似的。
堂中。
宋老太君依旧满目愠色，左右是看沈昙不顺眼，便指着冷静饮茶的宋惜霜道：“你也给我跪下！”
主位的谢老夫人不喝茶，也不说话。
她笑得看不见眼，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这对小鸳鸯。
宋惜霜呷茶的动作顿了顿。
跪，就是认了。
既然认了，那便一“错”到底。
宋惜霜乖乖提着裙摆，要跪下时见沈昙悄然将他长长的袖子散开来，正好是她要跪下的位置。
冬日衣裳也厚，她小心翼翼跪在袖上。
檀嬷嬷以为宋惜霜许是被宋老太君的话吓到，忘了手心还捧着那杯未饮完的茶水。
“姑娘，我来拿罢……”
檀嬷嬷欲夺过那杯茶，却被下一刻发生的场景骇得呼吸骤停。
宋惜霜竟托着那杯茶放在这郎君唇边。
她的动作其实轻慢得很，倒不是伺候的模样，仿佛只是分点水与渴极了的挚友。
沈昙更是没脸没皮，喉结滚动间，饮完了茶。
这是当堂佐证两人关系匪浅。
没办法，他们好不容易爬上菩如山，常明一毛不拔，只有酒，没有茶。
紧赶慢赶到谢吟沧的小院时，泉水还未煮完，又发生了天雷勾地火的“惨案”。
宋老太君看到宋惜霜的举止后，两眼一黑，险些要晕过去，颤着手指着从容不迫的两人:“你……你们……”
“明徵，你也够了，”谢吟沧盘着手中的菩提子，看向沈昙时，笑意却沉了下去，“我前番在此处为你取个及冠好字，你却在自己屋里轻薄好人家的姑娘，真是叫我，痛彻心扉。”
沈昙掀起眼皮，平静地看向主座的谢吟沧。
“昙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可随处捏造个名来打发，”沈昙有意无意道，“何况，我已然及冠快四载。”
宋老太君捏着手中鸩杖，面色青白不堪，转变得精彩。
她方才没听全，不知沈昙家世底细，只当他是谢吟沧在这山间认识的小郎君。
宋老太君肚里忖道。
“及冠四载”，那这郎君可不小了，要比宋惜霜大六岁呢。
这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凤玱城与其这般大的郎君膝下孩儿都已经遍地跑了，可他瞧着就是个初阳未泄，眼神透亮的男子。
若是有什么隐疾……那方才侧屋里头的场景，见着倒也不像。
这厢宋老太君千思百转。
宋惜霜听罢，抬眸悄悄端详着那传言中与先帝上过战场，后宫独一的谢太后谢吟沧。
宋家与谢家，每一代都有盛绝无匹的美人。
谢氏双姊，就是这样的例子。
谢吟沧比宋老太君要瘦些。
清癯如松。
那副骨相并不随着岁月褪色半分，而皮相即便到了六十岁，眼角爬满皱纹，两鬓苍白如雪，也能辨出她年轻时的风华绝代。
她穿着寻常百姓老人的深色绵冬衣，头发绾成个简单的圆髻，仅以一支雕刻成兰花模样的木簪固定。
举手投足间，并未抛却世家女的清贵傲然。
宋惜霜算是知道沈昙的礼仪是谁教出来的了。
谢吟沧无奈地对沈昙说道:“你师傅是什么人，你还不晓得？前日才‘想’起要托我此事，虽有些迟了，不过也好，今日长辈在上，你敬个茶便算了了。”
宋惜霜眉头微蹙。
她想，即便是家无两斗米的雍州郎君，及冠时也定是要择吉日，宴请几位亲朋好友观礼，以示成年男子抗梁重任。
可轮到沈昙，师傅是前任南芮国国师，养育他的是出自累世簪缨的谢太后。
他身世得有多不堪提起，才被应付得如此潦草。
她直视着谢吟沧的眼睛，给双方都递了个坡。
“明徵二字，可是取‘日月连璧，察兆明征’之意？”她问道。
沈昙眼帘低垂，心中却倏然一动。
“朝朝儿说是，那便是罢，”谢吟沧笑着轻啜一口茶水，随之道：“我即便今日捏个草名，还是从书卷随便翻个字出来，我信你也能捧他捧到天上去。”
谢吟沧腹诽道，这姑娘瞧着聪慧，可却总被沈昙牵着手走呢。
她那么多东方氏的皇孙不养，偏偏带大了这野郎君，哪里不知他这是在扮可怜卖乖。
算计人家姑娘，真是好本事。
谢吟沧哂道：“明徵，你该跪的可不是我与老太君，应当是宋姑娘。”
宋老太君见谢吟沧并未与她统一战线，眼瞪得像铜铃。
宋惜霜略一思忖她那话外之音，想到方才他在侧屋举止与寻常大相径庭，纵是情愫难抑，也如同欲兽般渴求。
他苦苦探问的那些话，什么“今岁就成婚”，“是不是唯一的郎君”。
假若……假若她不应呢。
这事直接被两位老夫人撞破，他再适时亮出身份。
按宋惜霜对宋老太君的了解。
顺着他的计划走下去，宋老太君可能已经在考虑嫁妆单子怎么写了。
这桩婚事就是板上钉钉，本就两情相悦，这下更不容反悔。
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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