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忽而转了身,菱歌便蓦然与兰芷四目相对。
惨淡的月色下,可见她的晶眸之内已是怒火中烧,仿佛要将人剥皮拆骨,灼成灰烬。
菱歌并不惧这满是杀气的眼神。
真正能杀死她的人,不会有这样愤怒的眸色。
在邕宁三年的那个凉夜,她便见过害死她那人的眼神,如狼,如鹰,傲然不羁,势在必行,无丝毫愠色。
那个女人,才是真正的杀手。
兰芷算什么?
她既执意要为公子鹰犬,那便注定要处处受制于人,再也无法随心而为。
便如今日,无论如何也动不了她这“狐媚子”一样。
菱歌无辜地朝她眨眨眼,挑了挑眉。
不等兰芷应声,那人已没了什么耐心,道完这一句冷语,便又转身大步离去。
只听见后头传来兰芷含着哽咽的怒吼:“兰芷定会向公子证明,公子的决定,错了!”
然那人,那人怎会应她这忤逆的宣告?
可虽不应,在这凉寂的夜中,在这绵绵不绝的山鸮鸣啼声里,她紧贴在那人沉稳起伏的胸口,仍能听见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原该叹的。
然究竟是在叹兰芷冥顽不化,还是在叹自己未曾早早阐明,菱歌猜不透。
只觉着那人宽大的玉白袍袖盈风鼓荡,颀长的双腿轻步如飞,远远将那鸭青袍子的少女甩在后头,再瞧不见了。
既瞧不见了,她便轻声问他,“公子就不怕自己当真错了么?”
那人默了须臾,只淡淡道:“各人对错,皆自有裁度,与旁人无关。”
菱歌颔了颔首,不再多问。
不知越过了几处曲廊,穿过了几座假山,又进去了几扇暗门,避开了几道机关,只知公子闷声行了许久的路,在她困得睁不开眸子之前,总算是到了他的寝殿。
他许是气她擅自离了军营,这一路冷凝着便也罢了,甫一进了殿,竟将她扔给了一群宫婢,什么也不交待上几句,转头便走。
步子倒比来时还快些。
什么鬼脾气,谁惯的?
菱歌撇了撇嘴,反正她是不惯着他,爱走不走。
如此想着,便听为首的婢子毕恭毕敬地秉道:“奴婢们伺候姑娘沐浴。”
她淡淡一笑,拒道,“不必不必,我自己来便可。”
“公子吩咐过了,姑娘有伤,须得服侍周全,还是奴婢们来罢。”
话落,便有人将温热的帕巾覆上她的脸颊和脖颈,轻轻拭去了那些可怖的血痕,余下的人蜂拥而上,不由分说,摘盔的摘盔,脱甲的脱甲,宽衣的宽衣,篦头的篦头,很快便将她剥了个干净,继而扶进了冒着腾腾热气的浴缶之中。
这热汤氤着浅淡的花香,暖融融地直沁人肺腑,坐浴其中,真是分外宜人。
便是在家中也未曾如此惬意过呐。
菱歌的双颊泛起红晕,这十来日的颠沛流离,担惊受怕,疲累疼痛好似都被这一缶兰汤给骤然化了去,化作了缥缈的岚烟,渐渐失去踪影。
她阖上眸子,温然问道:“我今夜是与各位姐姐住在一处么?”
替她濯发的人奇道:“公子既带姑娘回了寝殿,那姑娘自然是同公子住在一处呀。”
菱歌心下连连摇头,她可不想留在此处,倘使与公子那老狐狸共处一室,夜里若妄图脱身,定是难上加难。不若就当个寻常婢子,同宫婢们一同住到庑房去,届时假使要摸出去片刻,随便应付几句,想来她们也不会多问。
因而她亲切笑道:“公子因着想要一个灵琞婢子,故而待我不同些。可总归,我与姐姐们是一样的,姐姐们也只将我当个寻常婢子便是了,今夜劳烦了你们这一遭已是汗颜,往后再不必多礼了。”
有人忙轻声道,“姑娘是要做公子姬妾的,哪儿能同我们是一样的人?这样的话姑娘莫要再说了,若叫旁人听去了,公子定会不悦的。”
菱歌一噎。这该死的公子每日不是在装模作样就是在生气,真是个难伺候的火药桶,偏生这些北樾人还就吃他这一套。
罢了,干脆不再分辨,等公子那厮回来,她便硬赖殿门口为他守夜,想必他看在她一番衷心,也不会强迫于她,等夜一深,她就可以行动了。
见她不语,宫婢们的手就愈发快,不多时便取了锦衾将她轻轻裹住,用了柔软的丝绸为她拭干乌发,继而重新在她腰腹上了夹板,脖颈和腕间都细细地用绢布包扎好,方给她换上与那人相称的浅云色织花雨丝锦袍,腰间松松地束上缠玉的玉白色丝绦。
她伸袖瞧了瞧,便听有宫婢笑道:“姑娘生得美艳,不必那些喧宾夺主的杂色,只穿这素白的衣裳就十分相宜。”
瞧瞧,跟了公子,这辈子除了那寡淡的白,再别想有什么鲜亮的色彩了,多可怕呐!
然她只是笑笑,“姐姐们先回去休息罢。”
宫婢们齐齐应声:“是。”
菱歌径自越过屏风,朝内踱去。
公子为人古怪,住的地方也古怪,这屏风以后,所见之处,皆有刀枪剑斧,弓弩鞭杖之属,满殿寒光四射,森然可怖,浑然是一间骇人的暴室。
她不动声色地绕过这些高大的兵器架,在窗下小案前跪坐下来。
这案上,笔墨纸砚一律不见,唯有的笔架之上却是挂满了各色匕首,其刃皆薄而利,是上好的短兵。
菱歌仔细挑了挑,最终取下了最小的那把银柄匕首,也不多瞧,疾疾将其藏入了长靴之内,旋即便起身回到屏风前,乖乖在八仙桌一侧坐好,撑了下颌装起睡来。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候,有人推门而入。
她佯作惊醒,见是公子,连忙起了身去迎,朝他开颜笑道:“公子好生休息,青棠去殿外为公子守夜。”
谁知那人仍旧不悦,没有半分让她出去的意思,冷笑一声,“便没什么要同我分辨么。”
菱歌垂首敛眸,柔声道:“公子恕罪,奴贪生怕死,故而求了兰芷带奴来樾宫,若公子气恼,奴愿受罚。”
那人拿她无法,便良久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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