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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一条扁担可通天

小说:

秘方

作者:

八条看雪

分类:

穿越架空

久违的冰冷空气冲入肺腑之中,秦九叶不由得重重咳起来。

老唐留下的垫脚石还在远处,她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搬开,从当初许秋迟爬进爬出的狗洞爬了出去。

自从她被困在听风堂,丁渺便没有给她准备鞋子,她也不可能在这种要命关头去给自己临时找一双鞋,于是就这么赤着脚冲到了街道上。

她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几日,只觉得外面的世界似乎在眨眼间步入隆冬时节,脚底板踩在湿泥巴和青石板上刺骨的冷,但她不敢停下脚步,磨破了脚也浑然不觉,拼着一口气冲出了守器街。

世界静悄悄的一片,只有冷风在街头巷尾畅通无阻的声音。这是她熟悉的城南街道,但又是她完全不熟悉的另一个世界。

不详的雾气笼罩了整个九皋城,飞檐翘角半隐在雾气中,像是巨怪留下的尸骨,被挤塌的青布望子横七竖八地倒在街上,四处散落着被丢弃的布鞋草鞋,街道两旁来不及收起的推车、摊面东倒西歪,那些平日里最是勤恳的小贩都不知去向,只留下滚落一地的货物。秦九叶匆匆一瞥,发现其中蜜柑已经干瘪,脚下冷不丁被一绊,她低头望去,只见一具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当下挣扎着逃开来。

她并不惧怕死人,却不敢去看那尸体的模样,生怕瞧见自己相熟的脸孔。

从反击壬小寒到与丁渺对峙再到伺机逃离,一连串的动作几乎耗尽了她的力气,她只能拖着双脚向前挪动着。城中情形比她想象中还要糟糕,城南已经彻底沦陷,不知道城北情况如何,丁渺的手下不知何时便会追出,眼下她必须尽快远离听风堂,若是不能立刻转移到城北,便要想办法找一处藏身之所。

从守器街离开的路她已走过千百遍,就是闭着眼也能走个八九不离十。可每当她转过一道街角、穿出一条巷子,都会发现前进的路已被堵死。她像一只被困在灯罩里的小虫四处乱撞,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喘息声在四周回荡,呼出口的白气融入灰蒙蒙的大雾中消失不见,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人。

咔嗒,咔嗒。

熟悉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磨牙声在雾气深处响起,秦九叶猛地停住脚步,飞快将身体伏低,低头的瞬间,她终于发现了自己被磨破的脚底,斑斑血迹沾在裤腿上,控诉她的不小心。她暗骂一声,解下身上仅有的带子捆在脚底,蹑手蹑脚向另一边躲去。

然而好巧不巧,她方才摸上那座石桥,桥头另一边也传来了同样声响、将她逼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才出狼窝又入虎穴,秦九叶只觉有种绝望深处的荒唐可笑。她堪破了野馥子之谜、摆平了壬小寒的看守、逃出了丁渺的囚禁,最后竟然要栽在一群发病的疯子手里吗?然而她没油质问老天的时间,怪物循着鲜血气味从前后两方逼近,眨眼的工夫已在雾气中显露轮廓。她是见识过那些发病者的力气和速度的,莫说她眼下近乎半残,就是精气神十足也未必跑得过,或许当下唯一的机会便是从水路走脱。

冬月的九皋河水能让人身体麻痹僵硬,时间久了,就算是会水之人也很可能因为失温而陷入危险,但她眼下没有其他选择。

秦九叶咬咬牙,就要从桥上一跃而下。

“姑娘,快上船!”

一道声音在她脚下响起,小心翼翼中又透着一丝急迫。

她后知后觉低头望去,这才发现桥下有条小舢板探出头来,板尾依稀站着个人,正冲她飞快招手。

怪声越来越近,径直向她所在的位置冲过来,秦九叶来不及细想,闭着眼从桥上纵身跃下。

小舢板晃了晃,悄无声息地钻进桥洞深处,留那迟来一步的掠食者在桥面上嘶吼徘徊。

秦九叶顾不上摔得生疼的屁股,急忙起身向撑船之人道谢,那先前招呼她的人也转过身来,她眨眨眼、终于认出那张有些熟悉的脸。是城东市集卖鱼的薛老头,她先前光顾过他的摊子,两人还为几文钱的小鱼小虾吵过嘴。

生意人薛老头每日打交道的人太多,一时间并没有认出眼前的女子,只一边撑船、一边念叨着。

“你怎地一个人在外面乱晃?可是家里也出了事?”

谁能想到,在经历了那地狱般的几日、终于逃出生天后,第一个对她嘘寒问暖的人,竟然是一个城东的卖鱼老头?秦九叶扒着舢板向河道两边望去,嘴角竟还能挤出一丝笑意。

“确实遭了难,好在命大逃了出来。敢问大哥,这城中如今是何情况?”

“那可真是要了老命咯!”老薛头愁眉苦脸地叹着气,撑船的手却没停,“听闻城北有邱家人镇守,已经恢复了些秩序,也不知是真是假。城南可是一团糟,这几日莫说入夜后,就是白日也没人敢出门。我家老婆子还有隔壁胖婶家的二娘子三天前便走散了,欸,我方才瞧见你的时候,还以为找对人啦……”

他滔滔不绝地倾诉着,显然也是在这绝境中徘徊已久,心中无助与绝望堆积到了极点。

“我要去城北。”女子突然出声,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必须要赶去城北才行。”

老薛头侧过头瞥了她一眼。

“姑娘,眼下谁不想去城北?可这路都断了,城中还有吃人的怪物、去城北可

比通天还难,没人有胆子冒这个险啊。”

他话音落地,四周一暗、舢板已停在一处桥洞下,外面传来些动静,秦九叶探出头去,这才发现那桥洞下还站了六七人,男女老少都有,听到船声都纷纷迎上来,见舢板上没有他们的亲人,便又难掩失望地坐回地上、偷偷擦着眼泪。

秦九叶的目光从那些灰败绝望的脸上一扫而过,先前明明已经耗尽的气力突然之间便回到了身体中。

她扶着双腿站起来,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能救大家。只要让我出去,我一定能救大家。”

桥洞下一阵静默,那些人惊疑不定地望着她,似乎看到一个正在说胡话的傻子。

老薛头叹着气望向她,眼神中甚至多了些怜悯。他觉得这一脸病容、身板子看起来没有二两肉的女子,是被这场灾压垮、得了失心疯,一旁妇人见状也凑上前来劝道。

“你是哪家的娃娃?家里其他人呢?那邱家人都没能管得了,你一个女娃娃又能做啥?”

“现在在城中走动无异于自寻死路啊,不如还是同我们一起躲一阵吧。”

“这是我家闺女的鞋子,你先穿着,缓一缓后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附和声不断响起,秦九叶张了张嘴,心中憋了万千话语此刻却一个字也倒不出来。

她想说她不是自寻死路的女娃娃,她是果然居的秦掌柜,是解开秘方恶疾的医者,是勘透野馥子之谜的第一人。

城南沦陷、城外封锁,就算丁渺死透,他的那些死士也会把守在通往城北、城门的各个巷口、各条河道,她若不能尽快从城南脱身,迟早还是会被抓回去,而这一回,只怕她再不会有机会逃出生天了。

但她要说的一切都与眼前这些人无关。生死这座大山压在每一个人身上,她没有资格和立场要求旁人为她牺牲。

她收下了那双草鞋,牢牢系在脚上,最后对着那些彷徨的身影行礼拜别道。

“我知晓这条路不好走,但我必须要走这一趟。城中如今不太平,诸位还请多保重。”

她说罢,拖着脚步转身离开。在短暂与外界重逢之后,她又将一个人踏入浓雾之中,去面对属于她一个人的命运。

“等下,我怎么瞅你有些眼熟?”妇人有些迟疑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随即有人拉住了她的衣袖,“你是、你是守器街的那个?”

妇人说罢,她家汉子也凑上前来,眼睛不由自主地亮了起来。

“是卖回春汤的那位,错不了!”

“我说呢,怎么瞧她有些面熟。瞧着比那时候还瘦了些,这才没认出嘛。”

学医十数载、自立门户开设药堂五六年,这是秦九叶第一次被人当街认出来,虽然头上顶的不是果然居掌柜的名字,只是个倒卖回春汤的无名小贩,但她仍激动得哽咽许久,随后点头道。

“是我,是我。”

虽说那回春汤的滋味不错,但仍有人质疑,这质疑中又包含期待。

“你说你能救这城里人,可是真的?”

“怎么个救法?”

如何能救九皋城中的人?这个问题绕不开有关秘方的一切。

所谓秘方究竟从何而来,恶疾是如何将人变成了那些形状可怖的“怪物”,她又是如何一步步解开谜团、获得了真相。这些事说来话长,她可以选择一笔带过,但她不想那样做。因为她清楚自己想要求得的帮助,可能需要押上身家性命,何况归根结底,那樊统又算得了什么?她面前的这些人才是这九皋城真正的主人,他们远比那些远在都城、作壁上观的人们更有资格知晓这一切。

秦九叶深吸一口气,将一切娓娓道来。

那些大药堂的坐堂掌柜向来惜字如金,有了名气的医者也往往不喜欢同病患解释太多,只怕病人似懂非懂时会胡搅蛮缠。但在丁翁村的这些年,她练就了耗不尽的耐心、磨不破的嘴,自有一套方法将那复杂曲折的事实陈述得简明扼要。而她的“听众”也同样认真负责。他们劳动大半辈子,当中的许多人甚至从未同医理药理打过交道,但每个人都听得那样入神,直到她最后一个字落地,才有人第一个表态道。

“我觉得她说得在理,起码听起来有些门道。”

另一人也点头附和。

“就是。这事都过去这么些天了,也没见哪个药堂掌柜说出个所以然,倒不如她三言两语说得明白。”

“能在守器街做生意,说明是个能抗事的。不信她,难道信那喂了鱼的樊大人吗?”

“左右都是等死,何不拼这一回?”

不过短短瞬间,众人已七嘴八舌地表了态,当下便撸胳膊挽袖子地商议起对策来。

“往北走本来就难上加难,若想避开离岸近的水道,船只能行到七和里,最后那段还得从巷子里穿。”

“七和里那边的巷子我最熟悉,我可叫上店里的几个伙计帮忙,人多力量大,总归是没错的。”

“从闻春巷那边绕开走如何?我家那口子今早刚桂和坊探了探,说是瞧着还算太平,只是不知往城北的水路还通不通。”

“了无桥!走了无桥行不行得通?”

“那边确实没什么人晃悠,可那

桥第一日便让人给挤塌了,你忘了吗?”

“方法总比困难多!潘家那三娘子脑瓜子最灵光,让她想想办法……”

认真讨论的声音细碎嘈杂,而身为当事人的秦九叶在一旁竟插不上嘴,几次想要开口都被按了回去、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那些堵在嗓子眼的话慢慢变得酸涩,她盯着脚上那双草鞋,突然觉得在听风堂中受过的那些苦难都没有那样委屈了。

北风再起的时候,秦九叶终于上路了。

她从来不知道,从城南到城北的路会这样漫长,以至于凭借她自己的力量或许永远也不可能走到尽头。

她也从来不知道,这漫长的一段路竟会有那样多的人与她同行,以至于令她生出一种错觉:不论那路有多远,她都能永不疲累地走下去。

她从卖鱼的舢板上下来,又上了菜贩子的牛车,被塞进灯油铺子躲上片刻后,一转眼又跟在那些码头脚夫的身后。她在城南看不见的烟火气中艰难穿行、几欲跌倒,又有无数双带茧子的手牢牢将她接住、稳稳将她送出。他们有的是她在城南的老相识,有的是受过回春汤恩惠的客人,有的就只是生活在街头巷尾的普通百姓,他们的面孔陌生而熟悉,本来只是这繁忙街道中一晃而过的背景,却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起来,每一瞬、每一念都让人铭记。

熟悉的老桑树就在不远处,因为桥面坍塌的缘故,整棵树都歪斜到一边,看起来摇摇欲坠、几乎要被连根拔起。

当初她便是在过这道桥的时候邂逅了杜老狗,对方用那“救世之人”的说法纠缠她,她彼时那般不屑一顾,而今一切好像竟当真应验了。

可应验了那救世预言的又何止她一人?

瓢中有乾坤,凡尘生万物。

原来拯救天下苍生的答案就在苍生之中,神明不过也只是那些挺身而出者的化身罢了。

秦九叶在断裂的桥头怔然而立,望着那些朴素的身影凝聚在一起。

长短粗细不一的几根扁担被牢牢绑在一起,组成一座只有一拃来宽的独木桥,王婆打铁铺的汉子将那桥高高举起、搭在已经断开来的岸边,转头示意她快些过桥。

她踏上那条摇摇晃晃、吱呀作响的扁担桥,仿佛踏在那些朴素平凡的血肉之躯上。左脚迈入城北地界的一刻,岸边疏松的石块也随之落下,连带着那座临时搭起的“扁担桥”一并落入河水中。

匆忙间,她只来得及回头望一望那些徘徊在城南雾气中的身影,他们同她挥着手,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告别。

秦九叶对着那些身影深深一拜,随后头也不回地冲进城北寂静的街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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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笋石街,往日热闹的街道上空寂无声。

城中聚集不散的雾气越发浓重,鸟群在阴沉的云层中盘旋,俯瞰这座闭塞孤城。

富人家最是惜命,一个个躲在高墙大院里不出来,笋石街曾是城北最繁华之所,平日里香车宝马挤满巷口,而今短短几日无人走动,便积了厚厚灰尘与落叶,店家们紧闭门窗,门窗内甚至顶上了桌椅、架上了木板,只为防止有人在这乱局中趁火打劫。

然而就就在这紧张气氛、森严局势中,有一家店照常大门敞开,门前依旧一日两扫两洒,干净得一尘不染。

老板有颗铁胆、敢在此时开门迎客,客人却不敢上门光顾。然而紧接着便有人发现,那开门迎客的不是旁家,正是城北最有名的茶楼——聚贤楼。

聚贤楼的掌柜向来不简单,观望中的人们终于开始冒头,越来越多的人居选择在这里聚集、沟通消息,他们有些是附近商家,有些是这城北有头有脸人家派来的探子,有些只是被困城中的外乡人。若在平日里,他们断然无法共处一室,但在眼下这般水深火热的特殊时期,所谓出身与财富带来的差距已被抹平,使得他们能够空前和谐地齐聚一堂、交谈甚密。

“若当真如你所说,那虞安王为何迟迟不肯行动,非要守在城外?何况那日白当家是亲眼所见,飞矢伤人、火油焚城,这就是不想让人活着出城去啊。”

说到城里城外的局势,靠在门廊处的中年男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话。他面前的小胡子矮他半头、气势却是不输,作为眼下这场谈话的中心人物,闻言当即轻嗤一声道。

“白当家心系小命,只怕是没看清便逃了吧?我姑父便是那日当值的守城卫,他说那箭并非是从城外飞来的,而是从城墙上飞出的,这说明什么?说明有贼人在暗处挑拨啊!”

他此话一出,四周顿时一片哗然。

大家都觉得他的说法有些危言耸听,可细细想来似乎却是如此,若都城来的那些人当真有意要拿九皋开刀,这些天为何迟迟没有动作、反而守在城外按兵不动?

“如此说来,这城中怪病莫非也是有人暗中操弄?难怪城外的人这般犹疑,定是知晓什么。”

“那便该去问那樊大人了。听闻整个郡守府都闹了瘟疫,他憋着不说,还装神弄鬼举行什么祭天仪式,为的就是要将这城里搅个天翻地覆,好给他自己争取个脱身的机会,真是活该喂了鱼。”

“难不成……我先前听得的那消息也是真的了?”

小胡子再次开口,声音中有些惊疑不定,周围人听罢连忙凑上前,要他不可遮遮掩掩、快些分享情报,他沉吟一番后才小心开口道。

“听说那樊大人准备的福米是有问题的。你们还记得初春的时候,那闹过鼠患的四条子街吗?”

他这话一出,显然是找到了重点,周围人纷纷点头凑了过来。

“我听说过,说是之后还起了火,官家特意派人去清理的。”

起头的小胡子声音又压低了些,很是愤恨地继续说道。

“你们难道不好奇吗?那樊大人何时如此慷慨,竟肯开库放粮?还不是因为那米是他白来的,就是先前从四条子街运出来的毒米啊!”

此言一出,四周又是一片哗然。

霉大米都能吃死人,何况是那遭过老鼠的米粮?到时候别说吃米的人,只怕一家子都难逃一劫,那樊统当真死不足惜,炸个稀烂去喂鱼都算便宜他了。

“这可怎么办?当初说是福米,八成早就下了肚了。”

“就算我们一家安好,可还有左邻右舍啊。我这便回去知会他们一声,免得大家一起遭殃。”

总算有个明白人开口,其他人也纷纷回过神来,这才想着要行动起来。

“对对对,听闻邱家在幽阳街布药,也不知管不管用,总之先囤些来备上为好。”

“欸,到了最后,也就还能指望邱家人了。听闻镇水都尉带病上阵,亲自带人在疏通道路,或许再有几日城门便能通了。”

“那就再等几日?”

“再等几日吧。”

议论声夹杂着几声叹息,听得人说不出的忧愁,直到楼中小厮清脆的声音响起。

“我家掌柜的说了,城中如今不太平,今日的茶水钱就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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