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又到了送药的时辰。
烟气缭绕的药庐中,煎药大娘神秘兮兮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沉默。
“你们说,小卅不会是跑了吧?”
她话一出口,四周瞬间炸了锅。
“早知如此,你便不该告诉他秦姑娘出去的事,还说什么一早就偷偷溜去了渡口,听着像是要不辞而别,小卅听了自然坐不住,这才跑出去了。”
“你怎知道他跑出去同秦姑娘有关?说不准是公子派了新的任务……”
“他已同意为公子试药,公子怎会派他出去?分明就是被那秦姑娘拐跑了。要我说,汤先生就该一早将人看好了,这年轻人大都心性不定,何况这种非常时刻。”
“这怎么能怪汤先生?明明是公子亲自应允的。试药不是什么好差事,搞不好小命都要没了,公子答应他也只是临终关怀罢了。”
“可既然已经试药,结局如何难道不是已经注定了吗?就算真的逃了出去又能如何……”
药釜沸腾不止,众人争论不休,谁也没注意院中多了个人。
“熊婶,我又来麻烦你了。”
女子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沉湎辩论中的众人瞬间像被捏住了嘴巴的鸭子,半晌才转过头来。
“秦姑娘怎么来了?”
秦九叶轻咳两声,面上挂着礼貌的微笑。
“这山中早晚都凉,衣衫没带够,昨夜有些受了风寒,想着能否劳烦熊婶拿两套旧衣裳给我?”
熊婶一愣,下意识搓了搓手。
“好说好说,只是我这身形比姑娘壮实不少,怕是会不合身……”
若是她穿当然不合身,但她来这里借衣裳显然不只是为了自己要穿。
“无妨,我习惯穿得宽松些。”
秦九叶又咳了两声,炉火旁的阿婆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趁着熊婶转身去拿衣裳的工夫、离近了些问道。
“秦姑娘这是……去戏水了?”
女子面色如常,笑着摆了摆手道。
“婆婆说笑了,入秋了水凉得很,何况我还有正事要做的,哪有空玩水呢?”
众人没说话,目光不约而同转向地上那行湿漉漉的脚印,又望向女子还在滴水的发梢。
下一刻,熊婶抱着两套衣衫从帘子后走来,动作有些磨磨蹭蹭,几件衣裳拿得是磕磕绊绊,其余人的目光便趁机在那女子的脸上转来转去,试图看出点什么。
但是,什么也没看出来。
衣衫将将递给秦九叶的一刻,熊婶的目光在她脑袋上一晃而过却又停住,半晌才终于伸出一根手指迟疑着开口道。
“秦姑娘头上……好像有根水草。”
秦九叶接过衣衫的手一顿,嘴角的笑似乎有瞬间的凝滞,但她很快便云淡风轻地抬手将头发上的东西摘了下来、在手中团成一团扔到一旁。
“许是捞鱼时沾上的。多谢熊婶,过几日等我离开的时候,自会将衣裳浆洗干净还来药庐。”
东西到手,女子片刻也不停留,当即行礼离去。
药庐所有人的目光就追随着对方离去的背影,直到有人清了清嗓子道。
“秦姑娘回来了,那小卅应当也回来了。这是好事啊。”
他的声音有些迟疑,显然自己也不能肯定所谓“好事”的定义。
“你怎知晓他们两人是一同回来的?”
有人闻言质疑,当下被顶了回来。
“愚蠢,她方才不是要了两套衣衫吗?”
“你是说他们二人都落水了?这又是为何?总不会是小卅纠缠不休,结果撞上了这秦姑娘同旁人幽会……”
联想到昨夜种种,这猜测似乎有理,众人又是一惊,各自忧思陷入沉默。
不论是那断玉君还是天下第一庄都不是个好惹的主啊,不会一怒之下将那小卅淹死了吧?毕竟那位小哥最是怕水,先前出任务坐船都要离船头船尾远远的。
终于,熊婶的目光落在一旁等着送出的药上,大手一挥、一锤定音道。
“哪个有胆色?待去一探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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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声渐深,偏僻院子里的那棵大树已经开始凋落,厚厚的落叶堆积在院子中,每踩上去一步都吱嘎作响。
女子踏入空荡荡的院中,太阳在她身后,影子在她面前。
除了她自己的影子,还有旁人的影子。
她走几步,后面那影子便跟几步。
又一阵风拂过,竹林沙沙作响,莫名令人烦躁。
秦九叶猛地停住脚步,就要调转脚步离开的一刻,那影子瞬间从身后贴近了她、抬手拽住了她的衣角。
被风吹得半干的衣衫在他指尖轻颤,他虽已从那条河里走出来,转眼又被焦虑吞没。
“阿姊……还要我吗?”
不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她都会接受他吗?
他不确定这个答案,一时的激情燥热褪去,面容上的伪装落下,他的心又凉了下来,甚至不敢让她看到自己的面容。
但一切都是徒劳的。女子飞快挣开了他的手、转过身来,反手拉住了他躲闪的身形、强迫他抬起头,力度大得有几分惩罚的意味。
神志因高热而有些模糊,情绪越发不受控制,声音中带了几分哭腔,“我说我后悔了,我不想离开你的。这一回,就算你赶我走,我也不会走了……”
在身体中流窜的热度涌上他的双眼,从眼睛深处钻出,又贴着脸颊滑落。
终于,他感觉到她微凉的指尖落在他手背上,似是迟疑了片刻,随后轻轻抓住了他发烫的手。
虽然只有轻轻一握,他却觉得已收获了此生最大的慰藉。
他的阿姊来救他了。他的身体明明身处地狱,灵魂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安稳,只要听得到她的声音、见得到她的模样、闻得到她身上的气味、感受得到她的温度,他便觉得苦难终于到了尽头,若老天让他这一刻死去,他也觉得没有遗憾了……
一阵酸胀袭来,李樵猛地睁开眼睛。
秦九叶利落起针落针,转眼间已行了一遍针,又抬手为他擦去冷汗。
“好些了没有?”
屋内有些昏暗,她的眼睛仍然闪着光,身上的薄荷气息钻进他的鼻子里,说不出的舒缓。
李樵轻轻点头,对方随即飞快点了点他的下巴。
“张嘴。”
他顺从张开嘴,她将一粒苦涩的药丸塞到他口中,手指轻轻碰到他牙齿的一刻,他竟然又无法克制地想起了那日木屋中的片刻缠绵。
他真是无可救药了。
“这是果然居的半个家底,你若是敢吐出来,我就当了你的刀抵债。”
见他迟迟回不过神来,抠门的药堂掌柜当即低声威胁起来,监督着对方把药吞下。
枳丹配方复杂,有几味药引可遇而不可求,她这么勤勉的人,这些年也只炼得两颗。一颗给了姜辛儿,一颗给了李樵。她莫不是上辈子欠了狄墨的债,这辈子才要在天下第一庄出来的人身上还债。
少年在昏沉中仍不断点着头,乖巧得让人不忍多说一句重话。她见状只能恨恨别开脸,故作不耐地环视四周。然而屋子里实在简陋,一眼便能望尽。她索性抬手在床榻边的小橱里随意翻了翻,随即揪出了那身衣衫,忍不住低声嘀咕道。
“早知道你这有干净衣裳,我哪还用得着去一趟药庐?这回可好了,那些人不知要如何编排我……”
秦九叶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她认出了那身衣裳。
准确来说,那是金宝的旧衣裳,是他离开那天从果然居带走的衣裳。
衣裳的布料已经老旧,但因为板板正正地叠了很久,竟折出了不浅的印子,袖口处隐约有些拆补过的痕迹,她摸了摸,发现她留下的纸包果然已经不在了。
“都旧成这样了,还留着干嘛?”
他不说话,因为发汗而低低喘息着,握着她的手却攥得更紧了。
秦九叶暗暗叹气,提醒自己不能再心软了,但最终也没再说什么,就任由他那么抓着,随后微微欠起身子,帮对方盖上被子,做完这一切才发现,那小榻似乎被人挪动过。
少年身形修长,眼下微微蜷缩着才勉强让自己待在上面,若是伸直了保不齐脚都要露在外面。那公子琰不是挺有能耐吗?怎么川流院里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难不成比果然居还穷酸?
心头憋着一股气,秦九叶抬手便想将那小榻推回原位,下一刻,藏在榻后的青芜刀应声落地,她整个人也随之顿住。
小塌背侧处,已经斑驳的墙体上赫然是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抓痕。如果说身体上的伤只是冰山一角,那眼下这些藏在阴暗角落的痕迹才是水面之下的全部真相。
她的眼前再次闪过方才匆匆一瞥下那少年的身体,除了躯干上的伤痕,还有些细细密密的疤痕从腕骨一直向上蔓延至小臂,虽然已经愈合,但叠加在一起的样子还是令人心惊胆战。
那是自残留下的伤痕,同墙上的抓痕一样,是在痛苦到了极点时留下的痕迹。
在没有她的日日夜夜里,他就这样独自一人在没有尽头的痛苦中沉浮着。
塌上的人察觉到她的沉默,睁开眼望过来,半晌才轻声道。
“没关系的,我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习惯什么?每天晚上被各种毒药折磨得死去活来吗?
他确实是她见过的、最能忍耐的人,忍着疼、忍着苦、忍着思念和孤独……忍耐已经成了他的杀手锏,被他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
秦九叶一声不吭地松开了他的手,这个动作透露出了某种讯息,那敏感的少年顿时有些忐忑,又不由得开口解释着。
“按时吃药是这里的规矩。他们的药虽不及你的,但至少不会让我在出任务时出差错。”
他的声音越发虚弱,但只有他自己知晓,这份虚弱背后竟还有种难以克制的期待。过往每一日的受苦仿佛都是为了这一刻的到来,他盯着她面上神情,不想错过一分一毫的疼惜、爱怜、心痛……
然而一切似乎和他预想中的不太一样,她再没有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就在他觉得自己如坐针毡、快要忍受不了之时,院门外传来一阵动静,不一会,送药人的身影已出现在门口。
秦九叶抬眸一瞥,来人便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那送药的小胡子显然是自告奋勇领了这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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