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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难为水

小说:

祓邪

作者:

今又重阳

分类:

穿越架空

他顿住:“娘子。”

观南尚且将醒未醒,被脑中一股刺痛激得眉间一麻,两眼怔怔望了他片刻,才回过神:“怎么?”

守玉起身,“此间尚有穿堂风过,娘子莫要着凉了。”

观南伸手按揉眉心,待那股麻意褪去,同他道谢。一刻后谢衍出来,她见他无事,也放下心来。

府中医师不敢施针,因着守玉这几日还需忙碌一番。林氏向他二人连连高谢,商议了几句便回房去了。

待回了屋内,沐浴绞发,便往床上睡去。她入睡有点灯之习,阖眼时这烛火才燃了半截,听得噼啪几声,却又清醒着。

又听见窗外雀儿叽喳响声,庭前流水,西风悲秋。枯枝败叶被吹得嘎吱作响,似乎也有人秉烛夜行。一时分不清是庄周梦蝶,抑或蝶梦庄周。

睁眼一看,烛火却已燃尽了。

真是古怪。她趴在桌上尚能熟睡,怎么到了被褥间反倒清醒得很。便爬起身来,想着抄几句佛经。

正捋袖口提笔,包裹中忽得一动,探出碧绿的蛇头来。这蛇入了建康便一直安分待在包裹里,如今是怎地也憋不住了,出来喘口气。

观南便搁了笔,指尖朝它伸去。青蛇乖巧缠上她腕子,被带至她身前来。

“苦厄。”她蘸了墨水,一笔一划写在纸上,又去指书上的字。“你认得字么?所谓众生苦厄,彼岸难觅。罪恶我身,渡人渡己……”

青蛇嘶嘶一声,去缠她耳畔垂落长发,将芯子贴在她脸上。观南阖眼,长叹一声:“我晓得你想宽慰我。佛曰,如莲华出水不染淤泥,即得五蕴皆空、六根清净,遄跻上善……”

当日兰台路上女郎背影又依稀在眼前。

“我只是想,我若是能拦住她,若是我能——”剩下的话她忽得说不出口了。

拦住她。又如何呢?

人各有命,命由己造。师尊嘱托犹在眼前,她连自己的命数都参不透,遑论干涉他人呢。

手中的佛经却是抄不下了。她只得撂了笔,正想着要么出府中转转,便见青蛇从窗口花枝上折一枝桂花下来,衔在口中过来。

“送我的么?”她正要伸手去接,却见蛇往她耳畔来,将枝桠别进她耳后。

观南一时愣住,片刻方才回神,道:“多谢你了。”

只是这一幕瞧着颇眼熟了些。仔细一想,谢衍那日哄谢婌,不就是如此么?

她抿唇,不甚自在地去看镜中。这一枝桂花开得倒好,可惜戴在她头上了。

这是把她当小辈来哄了。这般想着,却终究没有取下来。

青蛇连着憋了几日,此刻撒了欢地往外跑去。观南来不及绾发,追上它身后,拨开一丛芳香浓郁的桂花,听得几人声音渐渐近了。

那女子正说着话,忽得一惊,磕磕绊绊道:“哪来的蛇?!”

观南上前去。只见莲池旁站了几人,守玉换了寻常衣物,披着发坐在旁边一处大石上,见了她便笑道:“娘子也睡不着?”

他往日将长发以白绸高高束起,如今尽数散下来,倒显得不同寻常。观南多看了他几眼,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那青蛇张着嘴迎上去。

莫不是饿久了要咬他?!她连忙去拦。

谁知守玉已经伸手去摸它,青蛇已伏在他手中,时而吐出芯子来,双眼都舒服得眯住。

守玉大抵是觉得稀奇,“你倒是头一个这样喜欢我的。”便转头笑看她,“娘子,这蛇你是哪来的,怎地跟条狗一般?”

观南便将青蛇由来说了一番。又叹气,转身去同那婢女告罪,“对不住。我将它关了太久,大抵它从未见过旁人,心下生了亲近罢。”

那婢女捂着胸口连连摆手,望见这青蛇在守玉手中不值钱的模样,不自觉笑出声:“娘子真乃奇人,身旁的物什也这样有意思。”

“以往都是它们不稀罕我,如今我也时来运转,讨得这蛇的欢心了。”守玉觉得新奇,又将它翻来覆去地看,“龙王随侍都这样通灵性么?还是你不一般?”

青蛇被他转得头晕眼花,一时间瘫软了身子。守玉哎呀一声,便见它跳出他手里,缠上观南腕子钻进她怀里去了。

他便笑:“看来我是沾了娘子的福气。娘子为它起名了么?”

观南摇头:“未曾。我不善如此。”

守玉来了兴致:“这样像狗,不若叫旺财罢。还是小绿,小青?”

她无言片刻:“……我还是自己来吧。”

这石头又大,守玉往一旁坐去,观南于他身侧坐下。眼前池子已被抽了一半的水,剩下一半也只将将没过湖底青苔,便问他:“找着了么?”

守玉摇头:“未曾。我同谢大人说府中已无蛊,只是他仍放不下心,令人连夜将池子抽干。”

观南喃喃道:“是么。”望着中堂灯火通明处,一时失神片刻。

蛊,还是疫。抑或两者兼而有之?

夜风徐徐,池中残水泛起粼粼波光,几片桂花瓣随风飘落,正沾在观南发顶。

守玉侧首望去,见她青丝如瀑垂至腰间,耳畔金桂斜簪,片片桂花落在她顶上,恍似神女落凡,瑶仙谪尘。

他指尖微动,忽觉掌心发烫。

于是忽得抬手,倾身向前去。指尖正将触未触,青蛇忽从观南衣襟探首,碧瞳幽幽盯着他,倒叫守玉动作一顿。

观南回神:“怎么?”

“无事。”他垂眸笑道:“倒是护主得紧。”

观南发觉脑袋上落了东西,便甩甩头发,晃晃悠悠将它落下。忽得忆起正事来,问他:“那蛊毒解药如今在何处?”

“这正是我要同娘子所说之事。”守玉道:“这蛊我此前未曾见过,只能针灸其穴逼毒出血。方才回房一想,却忽得忆起来,原来我曾在书上见过的,只是忘了姓名了。”

“这蛊生于极北苦寒之地,原是我师伯当年随手曾炼出的物什——只受不得热。倘若要解,唯有取西域赤焰花入药,以天火焚骨中毒,方得化解。”

观南一瞬反应过来,直直看他的眼:“赤焰花乃鲜卑圣物,十年一开,将于群芳宴上朝贡。你要我同你一并——去偷?去抢?”

“娘子聪慧。”

观南默然。“你便如此笃定他们不愿救?”

“这建康城看着繁华,其中冷暖唯人自知。不是我不信,而是我不敢赌——娘子心中不是亦早已有了答案么?”

他起身来,忽得从怀中掏出一物。观南看去,只见他将那日买的帖子拿出来。

掌间火光乍现,竟是将它点着了。

“我晓得,佛门有言,视侯王之位如过隙尘,视金玉之宝如瓦砾,视纨素之服如敝帛,视大千界如一诃子,视阿耨池水如涂足油……”

火光将他冷白的脸照得透亮,手中书页愈烧愈旺,守玉淡声道:“娘子可知,如今这一张纸是什么价钱么?一枚铜板而已。”

“可普天之下又有多少人,一载劳作也换不到这一枚铜板。娘子可又知,一瓣赤焰花,价值几何么?”

他将手中残页掷进水里,火光暗淡下去,最终只成了袅袅一股白烟,弥散在夜幕里。

他复又坐下,自顾自道:“有市无价。朱门绣户万间,金银倚叠如山,岂可得乎?”

观南阖眼:“你这是逼我。”

佛有十恶,身三,口四,意三。身三者,即是杀、盗、淫。

让她去偷,不若要她的命。

守玉盯了她半晌,忽得又笑了。“娘子不愿做,便只需同我一并进群芳宴即可。剩下的我来做,诸般杀孽报应,我一人来负。”

他说得轻松,话毕二人皆是一阵静。明明合该是胸有成竹的,他却忽得踌躇起来。

观南不语,只无言瞧着眼前一池枯水。

草丛中叽咕几声,一只蚱蜢自身前掠过。

她心中突然蹿起一股火气,烧得胸腑都震起来。该是将他结结实实骂一顿的,可她又说不出话。

他觉得自己是为了大义么?

冠冕堂皇,仿佛这天下人都是他掌中一颗棋子。

她被自己突然而来的怒气也惊了一跳。正茫然着,怀中青蛇猛地蹿出去。观南只得匆忙起身,似乎是要跟着过去。

守玉同她一并起身,却忽得见她下定决心般站住,又回头:“你当我是因小失大,墨守陈规之人么?未免太瞧得起你自己了罢。”

守玉一愣,便见她冷冷瞧着他。

她眉目仿佛皆凝着层霜,虽是咫尺之遥,他却忽觉得与她隔了有千里万里远。

她撂下话来:“我有言在先,饰物衣裳你来,入宴凭证我来,你我互不相欠。”

他一时愕然,生平头一次无言以对。只得怔在原地半晌,望着她背影渐渐远去。

他其实该追上去,拽住她袖口,唤她,娘子,娘子。

莫要生我的气。

可是他做错了么?错又在何处?

原是没有错的。

可他仿佛觉着自己做错了事。

他到底是什么都没干,复在石头上坐下来。冷风刮得眼前一方枯水塘泛起阵阵涟漪,他盯着那湖水,忽觉心头涌上一阵难以言喻之感。

于是愕然去看自己的胸口。

·

第二日清晨。

马车平稳过了护城河,一路畅通无阻。

车内却静得落针可闻,唯有桌上茶水时不时咕咕冒气。观南与守玉各坐一方,自今早见面起便未有过交谈。

谢婌狐疑望这二人几眼,终究没有多说。

本是定好去见林昭将军,不知怎地就成了入宫的路。原是宫中天子听闻谢大人府上来了位医术了得的道士,特将他召进宫里。

只是宫人末了又来了一句:“陛下欲同谢大人府上千金一见,望大人莫要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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