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大暑,金光遍地,照于庙宇。
梵心城中人言,一魔灭,冤魂安,怨气所化的阴云尽散,这一片才得以重见天日。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瓦盆既摔,纸幡高执,亡人彷彷,生者徨徨。
孙家在这日出了殡,令城中人意外的是,走在出殡队伍前头扬纸钱的是大户苏家的二小姐,后面跟着沉默的苏家人,每个人穿着丧服。
下葬之时亲人哀哭,孙阿怀的姑妈在其中哭声最响,毫无顾忌地痛骂炎辉、痛斥三焚、痛责苏家,伏在四口棺材上又将哭丧时的话口齿不清说了一遍,大抵是些战乱逃亡、经年贫苦、人丁稀落的话。
哭着哭着回头看到自家孩子瘦小的个头,自家虽比阿怀家宽裕,但也饱受饥贫之苦。再看苏扶楹容貌姣好,身上丧服的料子都比一般的好许多,胸中更是愤怒,扬起一边的白幡就往苏家人身上打去。
“有钱有势,还想让穷人为你们挡死吗!”
苏老太太紧紧抱住苏扶楹,想用背挡住白幡,急得也哭出来:
“我只是想让我的孙女活下来。”
孙阿怀的姑妈瘫坐到泥地上,手里白幡一扔,嚎啕大哭:“苦啊!”
苏扶楹挨了白幡重重好几下,任凭泥溅了一身一脸,眉头不曾皱一下。
死生茫茫,尘世如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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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平生在苏家回府的路上将他们拦了下来。
“任公子。”苏家领头的是夙寻,他见了任平生很是欣喜。
“我在这等了好久,就是为了和二小姐一叙。”任平生直率地说了出来。
“这......”夙寻望向苏老太太和苏老爷,闺阁女子单独见外男是极不合礼的事,苏家正在风口浪尖,难保城中嘴杂说出怎样难听的话来。
“给我半柱香即可,明日我便离开这了。”任平生笑嘻嘻道。
“到巷口的河边吧。”不等苏老太太和苏老爷决定,苏扶楹先开口。“任公子对小女有救命之恩,小女深谢。”
她的眼神清亮而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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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到这条河边,是在神子接亲的深夜。任平生当时假扮新娘坐在轿中,耳听轿夫的脚步推断外面的情形,现在白日里放眼看,和轿中假想的还是有些许不同。
他拔一根狗尾草,绕在手里把玩,随意捡块干净的石头坐下,忽然道:“孙阿怀的死你不用自责,他们本来也是要死的。”
苏扶楹皱了皱眉,但知道他不是刻薄的人,且往往语出惊人。
果然任平生问她:“炎辉经常去看望孙阿怀家,每次都送接济的物品。你没有想过炎辉为何要去看深山里一户普通的贫苦人家吗?”
苏扶楹摇头。
“他们是被炎辉豢养的祭品,炎辉为修魔而杀了许多人,当他的魔阶到了一定之后,就需要更好的祭品提升修为,孙阿怀一家就是被他选中的。炎辉长期给他们送救济物,那些东西里面都含有慢性毒。就算不是因为你破坏了炎辉‘神子娶妻’的计划,他没能在时间节点杀人助修因此魔性大发杀了孙阿怀一家,这一家也注定会在不久之后成为祭品,甚至也许,到了那时候,炎辉魔修更上一层楼,他们四人会死得更加痛苦。”
苏扶楹听着他的话,脸上沉痛不改,但能看出来郁结消散了不少。
“虽如此说,那日要丧命的原本是我,他们是做了我的替死鬼。”苏扶楹轻轻的说。
“活着不好吗。”任平生手里的狗尾草打了个圈,成个戴在指尖的指环。“老天爷选了个人为你挡灾,你更得漂漂亮亮的活下去才对得起老天爷。别困在城中人的闲言碎语里,开怀大笑的时候别捂着嘴,你该想,我这是替四个人活回了本。”
他的语气戏谑,苏扶楹望着狗尾草,忽然觉得苏宅所在的巷子好小,小到外面的一点人言就把她困在了深巷中进退不得。
任平生又俯身去摘花,很细致地搜寻石头旁边开得最好的花,悄悄使内力在指尖,摘下来的花整齐而完整。
他的动作看上去很随意,语气也很随意:“我初来梵心城,第一次住进苏府的时候,你半夜哀哭,万分不愿意嫁给神子。后来神子娶妻之日再到府上,听仆人说是你主动要嫁的。你是听说了之前抵抗神婚的女子下场,不愿让一家人跟着变成疯子遭殃吧。”
苏扶楹没想到这样的细节他都想到,苦涩道:“是啊。”
那一段实是人生中最难熬的几天,她从一个娇小姐倏然长大许多,忽然间悟得为人子女、一人祭而全家生之道。
“无论是人为的言语夹逼,还是天定的命运坎坷,服从与忍让,都只会陷入更不利的境地。”任平生仍是低着头,没看她一眼,专心往指环上嵌上花。明明是在说教,却极轻极平和地说出来。
不知怎的苏扶楹心中好受了许多。
“喏。”一低头,她看到一个很精致的花指环。一抬眼,她被一束很真诚的目光包裹。
他唤她的名字,从头到尾,他只这样面对面唤过一次她的名字。
“苏扶楹,江湖再见。”
盛夏最骄的阳,过了大暑,再也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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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夜中西天的一弯月,维持了万年的不变的清冷。
“申,在中州可是个很小众的姓。”
男子面对群山,语调苍凉,他的两只脚久违的站在地面,贪婪感受大地的温度。
没有听到背后的动静,莫执继续往下说:“‘滟随波’这门内功,江湖上盛传了十几年的威名,却从未听人道过它的来历。创出这门内功的人是谁,他的身份如何,为何他创下天下第一内功之后销声匿迹,江湖上再不闻说有他的其他神功。”
远山一点点冷却,他说下去:“我大概是这世上极少数能答上这几个问题的人。创下‘滟随波’的那人,我不仅知道,还见过。”
只一眼,终生不忘。
“景瑞十五年盛夏,大暑后四日,我途经残月山下,在回燕湖边有幸目睹那人练剑。”
那时武林还未有‘滟随波’的名号,莫执也只是十二岁的少年郎,入武道六载,爱一人一剑在江湖独来独往。
“那时我仗着天赋异禀,心高气傲,极少会有人一起招就能让我驻足。”
当时湖边的莫执怎么也想不到,年少此时的惊鸿一瞥,会成为后来一生再难企及的风景。
“那人的招式精妙无比,我起初在脑中细拆他的每一式,等我想明白其中奥义他已又发出七八式,到后来我干脆囫囵吞枣地看,我竟发觉不细思索剑招中的剑理反而更能得其精髓。”
“慢慢我发现,他的剑招不似剑招,若他手上拿的是一把刀,一样的招式,便成了刀招,若他手上的是鞭,便就是鞭道。总而言之,他并非是在调整身心适应招式,而是招式在适应他。随心而动,随势而动,招法与兵刃都乃气之收发的工具,招式的尽头即是无招。我站在江边,短短时间所悟得的武学之理是六年都未曾达到的。”
申欢在黑暗里抿了抿唇。
那时虽然到了这层境界,但实际操练起来总是差点意思,毕竟要完全抛开招式顺势而为还是颇有难度。当日在风雅城中饮了北地运来的桂子酒,行至湖边眼见湖光山色大好,没忍住心头痒痒便舞剑抒兴。记得当时高处的山路上的确停留了一个背着剑的少年,原来是他。
行于今岁念旧岁,最近似乎总遇着故人。
莫执也闭了口,两人一前一后立于风中,山间的晚风总少不了一丝凉意,即便是暑日也是如此。
过了许久,群山又听到莫执的声音:“使者对我的话不提出疑惑吗?残月山十二年前就已更名霄越峰,回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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