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知霭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兰林殿的,仿佛她前一刻还在嘉德殿上看着底下的人四处熏香洒扫,除去方才摆放过尸首而有可能带来的晦气,而下一瞬她依旧已经坐在了兰林殿。
宫人们在她面前鱼贯而入,面含着惯常的微笑,往她面前的食案上放着丰盛的美酒佳肴,几乎要使人眼花缭乱。
她看着面前的酒菜入神,似乎在探究这些精美的食物究竟是何物所制,忽然身边有一道声音飘入她耳中,苏知霭觉得像是从云端传来一样,半晌后才反应过来其实说话的人离她并不远,是坐在她身边的霍玄琚。
“盯着干看什么,饿了就快吃。”他说道。
苏知霭拿起玉著,大抵最近是真的冷了,手才接触到玉著她便被冷得瑟缩了一下,然后她就像是怕被身边的人发现一下,立刻夹了离自己最近的盘中菜肴咬了一口。
她嚼了几下,等嘴中食物快嚼烂了也没尝出有什么味道,就像是嚼蜡一般。
“好吃吗?”霍玄琚见她把东西咽下去,便凑过来说道,“是金银夹花,这几日的螃蟹最是肥美,朕特意命他们做了给你尝尝的。”
苏知霭低下头看了看被自己咬过之后还剩一半的东西,果然看见里面卷着的蟹黄和蟹肉,才慢慢反应过来。
于是她又把剩下的放进嘴里吃了,然后对霍玄琚道:“多谢陛下,很好吃。”
她到底还存着些理智,知道若是继续这么下去,很容易就被霍玄琚看出来她的异样,便连忙笑着给自己和霍玄琚斟满了酒,自己先一口气喝下一杯。
“今日的酒倒是不错。”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才举起来敬他,“天冷了,又吃了蟹,陛下也赶紧喝些酒暖暖身子罢。”
霍玄琚自然是从善如流。
不一时,食案上酒盏倾倒,又有杯盘互碰的清脆声响与笑声,旁人见了也只道二人尽兴。
苏知霭借着三分的酒意也装作微醺起来,只想把霍玄琚也一同灌醉了,今晚好就这样结束,至于明晚,那就明晚再说。
但霍玄琚的酒量不错,依旧眼神澄澈,半点醉态也瞧不出。
苏知霭便又高声吩咐宫人再去拿酒来,这时贾安却上前来道:“陛下,皇后娘娘醒来之后便又重新回了嘉德殿,此时正跪在嘉德殿正殿门口脱簪请罪。”
苏知霭毕竟也没有醉,她虽神思时而恍惚,但贾安的话却一字不落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她耳中。
她将盛满了玉液的酒杯擎起,手腕虚虚地靠着额头,好像整个人都迷离了一般向霍玄琚望去。
只见他神色未改,并且立刻就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伸手将她往身边一带:“过来。”
在行动之间,苏知霭手中的酒杯斜了一下,酒液晃荡出来,脏污了霍玄琚的衣袖。
“陛下,”她轻呼一声,“衣裳脏了,妾这就为你更换。”
霍玄琚道:“无妨,反正马上要就寝了。”
贾安见状,立刻明白了霍玄琚怕是不会再去嘉德殿了,便出去差人去嘉德殿报个信,许久后又进来,一脸愁色地对霍玄琚说道:“陛下,皇后娘娘说不等到陛下就绝不回昭阳殿。”
“不回昭阳殿?”霍玄琚失笑,喝下杯中酒水,“朕说了让她回去了吗?”
苏知霭眼观鼻鼻观心,咬咬牙只得违心说道:“天冷风寒,皇后娘娘的身子怕是受不住,陛下还是先过去看看再说吧。”
“明知朕在兰林殿,她为何不来这里请罪。”霍玄琚脸上本就淡淡的笑意已经化为冷冽,手指轻轻摩挲着酒杯壁,一时不再说其他的话。
许久后,他忽然问苏知霭:“你说,皇后的事朕还该不该继续往下查。”
苏知霭一愣,她知道霍玄琚为何会对乔蓉所为而感到生气,却没想到他还想着要不要查清楚原委。
她想了想道:“皇后娘娘不是都说了是她怀疑宋作司与齐王有来往,奈何找不到证据才如此的吗?”
“齐王对皇后没有威胁,按照皇后的性子,她才不会去关心一个普通的宫人是否与齐王有关系,她最关心的只有两件事,”霍玄琚顿了一下,“乔家,还有……”
他到底没有全部说完。
苏知霭直觉胸膛里的一颗心跳得像是要跳出来,她极力压住自己的脸色,饮下酒杯中已经变冷的酒,道:“或许宋作司仅仅只是得罪了皇后娘娘。”
她的手掌悄悄蜷曲起来,指甲一下子就深深嵌入了掌中,掐得四周发白。
眼下宋姑姑的案子还停留在表面,乔蓉嫁祸了她然后恼羞成怒杀了她,至于乔蓉一开始为何要这么做,陆庭的卷宗里应该没有写,至少霍玄琚是肯定没看见的,而她没和陆庭通过气,亦不知道陆庭到底还查到了些什么。
乔蓉可能是真的查到了什么,也可能只是捕风捉影。
其实案子到了这一步是最好的,乔蓉也不敢把全部的事情抖出来,而宋姑姑也并非是沉冤莫白,宫里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死的冤枉,而乔蓉就是那个凶手。
至于乔蓉,她一定会杀了她。
无论霍玄琚查不查。
原先她最大的目标是霍玄琚,乔蓉还要排在第二位,归根究底她当初要自尽也是自己所欲,乔蓉只是多添了几把火,虽然那夜宫变是由乔蓉的毒计所引起,但霍玄琚亲口说过,没有这件事她的哥哥也会死,而最后下令杀了他哥哥的也确实是他。
只要霍玄琚不成了,乔蓉依附于他,自然也会土崩瓦解。
但现在,乔蓉杀了宋姑姑,她不想再等了。
这时,霍玄琚又开口说道:“也罢,查出来之后也不过如此。”
苏知霭垂眼笑了笑,她就知道对于他来说,死了一个宫人只是小事,只要这个宫人不是梁鱼儿,他对乔蓉震怒,也只是因为乔蓉抢在他的旨意之前杀了宋姑姑,让他威严扫地。
即便最后查出来,他又能对乔蓉怎么样?
和眼下大抵也没什么不同。
“那就不查了,”苏知霭顺着他的话说道,“这天怪冷的,赶紧派人让皇后娘娘回昭阳殿罢,回头冻坏了,陛下就要心疼了。”
话音一落,立在一旁的贾安稍稍抬了抬头,然而却见霍玄琚没什么反应,便又重新低头垂手站在那里。
霍玄琚倒了一杯冷酒喝下,道:“她已经是皇后了,还有什么好心疼的。”
闻言,苏知霭掩着嘴笑起来,好像听到了一件很好笑的事。
霍玄琚这回倒是很有耐心地等着苏知霭笑完,又拦住她同样要去倒冷酒喝的手,道:“别喝这个。”
苏知霭便又问宫人要热酒,结果霍玄琚又道:“该睡了。”
苏知霭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起身往内殿走去,霍玄琚蹙了蹙眉,亦马上跟在了她后面。
里面燃着蘅芜香,香气悠远怡神,再混些安神香进去最适合睡觉的时候用,苏知霭不管不顾在榻上倒头就躺下,霍玄琚跟进来,见她这幅样子,也不知她是不是真的醉了,道:“让她们服侍你沐浴梳洗再睡。”
“不是陛下说的该睡了吗?”苏知霭的头枕在手上,“妾醉了。”
说完,她闭了眼睛又翻了个身,像是就这么打算睡了。
身后只传来浅淡的呼吸声,霍玄琚一时没有动作。
然而下一刻,苏知霭倏地睁开双眸,整个人已经落入了身后之人的怀抱。
他的吻细密地落在了她的颈上、侧脸上,鬓发上,最后在她的耳垂上停留,久久流连。
待耳垂便他撩拨得像是一颗鲜艳欲滴的樱桃,他才终于停止,可却仍然这样抱着她。
“为什么笑朕?”他似是呢喃了一句。
“什么?”苏知霭明知他在问方才的事,却还是假装道,“谁敢笑陛下?”
身后的霍玄琚轻笑一声。
“朕立乔蓉为后,并不是因为朕喜欢她。”
苏知霭没有说话。
她还是想笑,却紧紧咬住了唇。
“以前有一个人告诉我,她的朋友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皇帝的妃嫔,出人头地,”霍玄琚缓缓说起来,“后来她给朕留下遗书,要朕纳那个朋友为妃,让朋友代替她接受朕原本答应过给她,却已经永远都给不了的东西。”
不知何时牙齿已经咬破了嘴里的嫩肉,泛出淡淡的血腥味,苏知霭努力使自己的呼吸平缓,淡淡道:“妾知道,是梁宫人吧?”
霍玄琚和梁鱼儿的事在宫里根本不是个秘密,人尽皆知,但他今日说的事,就连苏知霭也是头一次知道。
不过也不意外就是了。
有些事光是猜就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
“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朕索性立了乔蓉为后。”他说完之后沉默了一阵,忽然又问她,“你知道吗,朕以前的皇后不在了。”
苏知霭闭上眼睛,吐出来仍旧是那三个字:“妾知道。”
“我们的孩子也不在了。”
苏知霭的眼睫颤了颤,却没有再说话。
她感觉到他一下又一下地捋着她的头发。
“现在你陪着朕好吗?永远不要离开朕……”
“我们再生一个孩子……”
他絮絮地说着,好像是梦话一般,也不要人回答,倒省去了枕边人的部分痛苦。
到最后,苏知霭也不知道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她听不太清楚,也下意识不再去听,心神逐渐抽离出来,她的眼皮愈发沉重,不知何时竟真的睡了过去。
窗外雨声霖铃,秋雨总是连绵不断的,滴滴答答地落在每一个角落。
苏知霭又梦到了安处殿大火的那一夜。
就连雨声也幻化作了火光的噼啪声响。
她仿佛还置身在火海里一样,只是这次没有人再来救她了,留她一个人在无尽的痛苦和绝望中被火吞噬,永坠阎罗,不得解脱。
火苗舔舐着她的肌肤头发,使她浑身炙热滚烫,好像瞬息之间就要燃烧殆尽。
忽然她听见远远地似乎有人在叫她,她听不清楚到底在说什么,但是她知道是在叫她。
一定是宋姑姑!
她忍受着身上的灼烧之痛穿过熊熊烈焰,想要找到宋姑姑,可是却怎么都没找到那扇被宋姑姑用手臂撞开的窗户。
而那个声音还在继续响着。
她终于慢慢分辨出来了,是霍玄琚的声音。
“姝儿……”
“醒醒……”
“太医呢?怎么还没来?”
苏知霭愣怔,许久之后脸上的痛苦慢慢转为苦涩的笑意,而后绝望愈发浓烈。
烈焰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灼得她的眼睛生疼,忍不住用手去挡了挡,再睁眼时一切都已经消失了。
她看见霍玄琚正坐在榻边,见她醒来像是要急切地说些什么,但是苏知蔼刚从梦魇中逃脱,甚至依旧觉得自己身上还是像被火烧着,她忍不住难受地呻/吟一声,接着便又重新沉入黑暗的混沌中。
“姝儿,姝儿!”霍玄琚见她眼睛无神地睁了睁,旋即便又昏了过去,连忙一叠声叫她,但都无济于事。
他入睡前便一直抱着她,直至睡到半夜,他被雨声吵醒,才发现怀中之人浑身烫得厉害,怎么叫都叫不醒,明显是在夜里起了高烧。
此时太医已经诊治过,见状便对霍玄琚到:“陛下不用过于担心,昭容应该是感染了风寒,她方才醒过,就表示已经开始好转了。”
“一群庸医,”霍玄琚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眸色阴冷,睨着几位太医,“她才醒了那么一下,就能被你说成是好转了,你要糊弄朕也用点心。”
“等药熬好了喝下去,自然……”太医顶着霍玄琚的目光,勉强说了一半,便不敢再继续往下回话了。
霍玄琚登基几年,尚且算得上是一位明君,行止端正,体恤臣下,今日还是头一次看见霍玄琚对他们发这么大的火,看来这位强抢进来的昭容还真是有几分本事。
那边太医的声音轻了下去,又开始轻声商讨起苏知霭的病情,霍玄琚倒也不再和他们计较,只是回身又望向榻上。
“下午在嘉德殿的时候,朕就说你的手冷,是不是那个时候就病了……”他喃喃着,像是自言自语。
忽然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手竟是明显的一颤,接着便立刻握住床上之人的手:“是朕说错了话,入睡前朕说的那些话,是朕没有避谶,所以才又要让你离开朕的身边。”
贾安在一旁陪着,他也不知道霍玄琚睡前到底说了什么,但任由霍玄琚这么下去总归是不好,眼下这么晚了又不能去惊动郦太后,到底想着要劝一劝,正要上前,便见同样侍奉在侧的令娥已经开了口。
大抵是因为忧心主子的病,令娥的脸色也不好,她对霍玄琚道:“陛下,昭容这病起的突然,会不会是被什么东西冲撞了,那会儿在嘉德殿……”
她没说下去,但贾安是人精,立刻就会意了,马上接着道:“令娥说得不错,昭容娇贵,哪见过那些,乍然见到死尸抬上来,她嘴上不说,心里一定是害怕的,况且宋作司又是横死,确实有门道。”
“这样吗?”霍玄琚眉间一松,但握着的手却紧了紧,他看向贾安,“朕已下令将宋若华厚葬,看来还是不够,这事要你亲自找人去办,念经超度做法事道场点长明灯,怎样都好,只要能好好送走宋若华,让她往生极乐。”
贾安心下也松了口气,但到底也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就替霍玄琚办事去了,而这时太医开出来的药也熬好了,令娥给苏知霭喂下,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苏知霭的身上果然不那么烫了。
天色也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夜雨早就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霍玄琚把苏知霭的手放到锦被中,又随手给她掖了一下被子,这才揉了揉额角,吩咐道:“照顾好昭容,朕上朝去了。”
众人闻言也都如临大赦,好在霍玄琚还没有太失去理智,没有为了一个女子而误了早朝。
之后的几日,苏知霭一直是醒醒睡睡,虽没有大好,但风寒也没有重下去,天气一日比一日冷,总归是好得慢些。
霍玄琚会在每日下朝后过来看她一回,然后再回嘉德殿,有时事情不多便还会在入夜时再来一趟,若是忙得晚了便不会来了。
他来的时候苏知霭也不是回回都睡着,但醒着的时候也仅仅只是躺在床上对着他笑,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大有,整个人的精神都像是被这场风寒抽走了一般,让太医说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只能让她慢慢将养着。
贾安把宋若华的事情办得很好,一点都不敢马虎,请来和尚道士双管齐下,一连做了七日的法事超度,又点长明灯供了牌位,才总算将宋若华安葬下,选的墓地亦是风水宝地,还专门定期安排了一个内侍过去洒扫。
后来霍玄琚趁着苏知霭醒着,便将此事告诉她:“宋作司已经入土为安,朕已经让人将她超度了,你不用再害怕了。”
苏知霭先前已经从令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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