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欲曙天(探案)》全本免费阅读 ggd8.cc
刚过辰时,太后颂完早经,眼下正在西华宫苑中的亭子里吃茶。
苑中有湖,湖上铺就汉白玉曲折栈桥,陆乘渊落后徐嬷嬷一步,走过栈桥,还未抬眼,就听见太后的嗔怪声:“怎么,还得让哀家这个老太婆厚着脸皮去借人才肯来呀?”
“孙儿知错,实在是回京后突发大案,孙儿也始料未及。”陆乘渊毕恭毕敬回完话,缓步行了过去。
晨风自湖面拂起,已是有了几分夏日的微热,可拂过陆乘渊后却带出一股冷冽的寒意。他以手抵拳轻咳两声,“眼下事情说完了,饶是徐嬷嬷不去昭阳殿,孙儿也要赖着过来。”
太后听见这两声轻咳,目色一下子柔和下来,她搁下手中的茶盏,起身招着手,“来,过来让皇祖母瞧瞧。”
“哎哟,你看看你,这是多久没睡了。”太后看着陆乘渊乌青的眼底,满脸心疼,忙拉他坐下。
方才坐下,内侍便递上一个精巧锦盒,与昨夜崔公公手中那个一无二致。锦盒已开,一颗黄豆大小的朱红药丸置于其中。
太后将锦盒推至陆乘渊面前,忧心道:“昨夜城中发生那样的事,你又忙了一宿。看你这一身的寒气,定是又不曾服药。早就听崔海提过你这个毛病,哀家没法子,眼下只得亲自给你送药了。”
陆乘渊以为是崔公公往宫里报的信,只道:“崔海向来爱夸大其词,孙儿不过是公务缠身,时常忘记罢了。”
他抿唇轻笑,捻起药丸,仰头服下,眼底漫上一层悲凉。
太后见他服下药,这才满意地笑了,和颜道:“来,尝尝这新制的茶。”
陆乘渊端起茶盏,揭开茶盖闻了闻,香气温和绵长,涩中带甜。他怔了怔,诧然问道:“这个时节,皇祖母上哪儿得的桂花?”
太后笑道:“哀家哪有这些个巧心思,是茹心。”她看一眼陆乘渊,见他无甚表情,尔后道:“今日天将亮,茹心便送了这些金桂茶来,说是给哀家尝尝。哀家人是老,可眼不瞎。她赶了个大早过来,一会儿说昨夜见你面色不大好,一会儿又说桂花镇定安神、温肺化饮。这哪里是要给哀家尝尝,分明是猜到你今日要进宫,特意送来给你的。”
话到末了,太后又叮嘱一句:“哀家听说制这些桂花干不简单,这孩子有心,你可别辜负了。”
陆乘渊端茶的动作微顿,“人道‘桂花浮玉,正月满天街’[注]。桂花是好,其状温润,其香袭袭,但也要是秋日正月之夜的鲜桂才好。如此干桂,孙儿只觉得不伦不类。”他将茶盏往桌上一搁,力道不轻不重。
太后听出他话中的意思,默了片刻,摇首长叹道:“唉,哀家何尝不知你心中所念。南星是个好孩子,也是哀家的心头爱,可这孩子命太苦。当年是场无妄之灾,新帝登基后定是要免了程家之罪的,哀家还盼着她能回来。可谁能料到,她这一走……”话到这里,言语已是哽咽,便没再说下去。
其实也不必再说,陆乘渊心知,太后想说她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
冷玉似的眸子浮起一层雾气,连唇角也跟着微微一颤。
太后很快平复下情绪,温声道:“哀家正是知道你的心意,才有心让你与茹心多接触。说到底,她也是南星的妹妹,模样也有三分相似。薛家福薄,到了这一辈就只得她们两姐妹。如今南星不在了,哀家也不忍再见茹心受苦。”
太后伸出手,轻拍陆乘渊的手背,劝慰道:“她对你的心思,你不是不知。薛家现今虽不是高门大户,可只要你愿意,哀家便给茹心抬个县主,也算与你相配。”
一番话下来,归根到底,是盼着陆乘渊能爱屋及乌的意思。
话是说透了,太后却未收回手,而是看着陆乘渊,似是在等他点头的意思。
陆乘渊眸中雾气一下散去,声音也跟着凛寒起来,“孙儿不过是将死之人罢了,不配皇祖母劳心。”
“你……混账!”太后震怒,拂袖起身,指着陆乘渊道:“你再说自己是将死之人试试?皇帝与哀家费尽心思替你寻医制药,就是为保住你这条命。你不念及自己,也要念及你陆家。陆家满门英烈,岂能在你这儿断了根?”
陆乘渊闻声跪下,垂着眼帘默默听着,不见表情。
太后不是没训斥过陆乘渊,可这般激愤还是头一遭。一旁伺候的徐嬷嬷也是吓得不轻,赶忙上前奉茶。
太后吃了口茶,一口气捋顺了些,见陆乘渊跪着,又是心疼起来。
她抬手示意陆乘渊起身,语重心长,“当年荣亲是钻了牛角尖,魔怔了,才会给你下这毒。此毒不好解,却也并非不能解。这几年徐医正制的红丸,哀家看着还不错,你且先吃着,指不定哪日就能解了。”
太后疼惜他,陆乘渊不是不知,可这份绝无仅有的疼惜,是用他全家包括他自己的命换来的。每接受一次,便是在他心尖再剜一块。
十年了,这颗心早已经剜空。
陆乘渊颔首,唇畔浮上些笑意,却不及眼底。
二人又说了几句,望月楼的案子还等着陆乘渊,他不好耽搁太久,便告辞离开。
湖面光影悦动,如明灯盏盏。
陆乘渊经过栈桥,灼灼亮色却照不进如墨如井的深眸。
*
出了东华门,沿着长乐街往西走,不多时便能见到大理寺的宣政门。
宣政门东侧有一道小角门,探访的家眷由看门的侍卫验过牌子,便可由角门出入。
此时,角门旁伫立着一道倩影,迎着东城墙上落下的光,两颊泛出薄薄红晕。
薛茹心抬手挡了挡,日头渐高,虽不及盛夏的毒辣,却也经不住久晒。
连一旁的侍卫见状都于心不忍,小声唤道:“薛小姐,要不您进来等吧,里头凉……”
话未说完,被另一个侍卫“嘘”声打断,那人朝他猛眨两下眼,示意他别再说了。
薛茹心看见这一幕,心中了然,不羞也不恼,只道:“无妨。”尔后别过脸,脚步微微挪了挪,不再看他们。
从前大理寺的侍卫不会如此对她,甚至好几次不用看牌子就放行了。她心里清楚为何这些人突然如此,但她心里更清楚,这世上,只有她,才有可能让陆乘渊动心。
薛茹心沉了口气,将手中的食盒往怀里拢了拢,朝长乐街东侧眺目望去,这一望,便看见一道颀长俊逸的身影疾步而来。
待人走近,薛茹心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柔声细语唤了声:“王爷——”
陆乘渊目不斜视,越过她往宣政门走。
“王爷,王爷——”薛茹心抱着食盒,一路小跑跟上,“入夏渐热,民女亲手做了些桂花糕,桂花温润,凉糕清热,即能解暑又不至于太凉。”
薛茹心这样的闺中小姐,本就身子娇弱,又在日头下站了大半个时辰,眼下抱着食盒一路追一路说,几步路的工夫,就已是大汗涔涔。
陆乘渊却仿若无闻,径直跨过宣政门。
“王爷!”
身后之人忽然抬高声音叫了声,娇嗔中带着薄怒。
陆乘渊脚步一滞,负手而立,却头也不回,“若是为案子,薛小姐只管告知沈逸的人,若为其它,本王与薛小姐无甚可谈。”声音冷到足以让人心结冰。
他停下来并非因为薛茹心这声“王爷”,而是想起太后那句:她毕竟是南星的妹妹。
多说这一句,已是他最大的让步。
话音甫落间,陆乘渊大步迈入衙内。
*
大理寺内。
从进到停尸房起,高泽一直寸步不离跟着薛南星。这人好似陆乘渊的影子分身,吓又吓不走,唬也唬不动。
薛南星无奈,只好将探卷宗室的念头先放置一边。加之死者与观音失窃案有关,她不敢掉以轻心,便用了足足一个时辰,将尸体里里外外,查验清楚。
停尸房内无笔墨案几,薛南星便以要写检尸格目为由,去了后殿中堂。此话不假,若是昭王回来看不见尸检结果,指不定要如何治她。
薛南星碾墨铺纸,落笔即书,两刻钟便已将检尸格目填列完毕。
她一遍遍扫视检尸格目,越看越觉疑窦丛生。
死者由高空坠落是她亲眼所见,人掉下来时的惨叫声仍历历在畔,再结合尸体致命伤来看,死因绝无可疑。
尸身表面无其它生前伤,喉部以下未见发黑,胃内空无一物,口唇干裂,眼球微凹,内脏也有轻微脱水迹象,即死前并未与人打斗,未被下过毒,亦未曾饮水进食。据宋源所言,西楼及望月阁已锁了两日,那尸体种种表状也都说得过去了。
可怪就怪在,尸体背部左侧,从肩胛至侧臀,整齐排布着五个指甲盖大小的青紫斑块,大小一致,间距相等。
薛南星从未见过类似斑块,思索半晌,只觉应是死者生前曾被压在某个形状奇特的物件上所致,可究竟何物会造成这样的印记,却百思不得其解。
她画下尸身背部的印记,并将疑点一一圈出,想着待昭王回来再问问,他见多识广,许会知晓一二。
人的思绪一旦停下来,便会习惯性左顾右盼,顾盼之间,薛南星的目光又落回那间卷宗室上。
她放下纸笔,佯装久坐腰酸,抻着腰站起身,思忖着寻个机会支开高泽。
才原地踱了两步,还未想好如何开口,那机会自已找上门来了。
无白急匆匆从外间赶来,以手掩唇,在高泽耳侧说了些什么。
薛南星半个字都未曾听清,却见高泽听完后脸色忽变。此人向来面无表情,眼下竟也露出难色,怕是真有急事。
薛南星明知故问,“高大哥,可是出了何事?”
高泽不搭话,一双鹰目越过薛南星去看她身后的案几,随即又扫了眼殿内各处。
薛南星料到他不会回应,是昭王让他看着自己,等闲不会轻易离开。可他适才那番神色,分明是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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