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上前安置了两个丫鬟:“她们没死,只是晕过去。主人交代要保你安稳回宫当差,莫节外生枝。明日若问起,你当知如何应对……”
“见招拆招,我可不是好惹的。”钱青青努力维持着镇定,心中却已渐渐拼凑出一些线索:
自己有卧底身份,在赤龙阁只是低级的马级,赤龙阁势力庞大,在金陵经营许久;有专门看护自己的人,可能是自己的旧友,让白露极为忌惮。
“我怎么找你?”钱青青问。
“有事我会出现,若不方便,墙头会有三只灰鸽子。”白露说道。
“知道了,往后我会小心行事,还请多指教。”钱青青客气地说道。
与此同时,白露的腹部发出的“咕噜”声。
“主人吩咐我不可轻易露面,你,能分我两块大饼吗?”白露盯着那堆积如山的大饼问道。
那是李月临走前一次性烙的。少说上百个。
钱青青之前病着,没气力做饭,一天三顿都是大饼,如今饿死都不吃大饼了,再吃要成大饼脸了!
“我来煮面。”钱青青说。
白露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转为欣喜。
钱青青轻松道:“来者即是客,理应款待。”
白露很积极:“我来生火!”
小姑娘手法娴熟,钱青青看了眼:“你动作挺快。”
“小事,在野外做惯了。”白露干劲十足。
望着灶边蹲坐着、努力吹火的小姑娘,婴儿肥的脸颊在跳跃的火光中显得格外白皙粉嫩,钱青青心中暗自感叹:真是个孩子呢。
锅热、水滚,面条轻盈落入,散开成一幅幅细腻的画卷。
钱青青细心地将大饼上附着的肉末一一摘下,撒入锅中,最后添上一勺醇厚的猪油,香气四溢。
盛面之际,钱青青清晰地听到了白露吞咽口水的声音。小姑娘的辫子随着动作从肩头滑至背后,为接下来的狼吞虎咽做好了准备。
美食的慰藉让白露的心情变得格外愉悦,她打开了话匣子:“在外执行任务,常常数日不得归,师父严令我们,埋伏目标时,不能生火,任务完成后又需立即撤离,哎,真是惨呢。”
“趁热享用,往后有机会我再煮给你吃。”钱青青说道,“锅里还有,管够。”
“嗯嗯。”白露的整张脸几乎埋进了热气腾腾的面碗中,享受着这份难得的温暖与满足,“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好厨艺。”
经过几番试探,钱青青心中有了计较:虽执行任务能力出众,白露却并非赤龙阁最高层的成员。两人之间,也仅止于几次传递消息的浅交。她在白露面前无需过分谨慎。
嗦面声此起彼伏,浑然不觉远处窗柩后的人。
上一世,没有赤龙阁。
上一世,钱青青是一个疯女人,新婚之夜她赶他去柴房,此后一年,几近刻薄能事。他做小伏地地活在这座小宅,西柔人的箭有剧毒,他好歹养了一年才行动自如。
重回北燕,摄政、改制、整顿军队、杀尽奸佞。连年操劳,毒伤复发。生命的最后一个月,他还在筹划渡江大计!
大约天上的父亲和阿兄都怪他无能,死后无人招引,游魂在燕都上空飘荡停留。
斗转星移,北燕朝廷因他猝然离开,产生严重内斗。北柔和西柔重新合并成柔人大军,燕、梁相继被灭。
中原大地烽火四起,山河破碎,柔人肆意劫掠,地方割据犹如城头换大旗般儿戏……
漂浮在上空的宋章看见国破家亡,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
在意识渐渐模糊之前,他还看见了曾经挂名的妻子流落街头、披头散发、衣不蔽体,正和流民挤在一起掏观音土吃,时哭时笑,形容疯癫……
宋章回到了二十岁。
正是他和西柔人的高原之战时,一阵剧痛袭来,右腿中箭。亲兵正护着他且战且退……
西柔人的箭毒非比寻常,满打满算,他宋章也只剩四年可活……
头一年,还要在钱青青这刻薄女人的眼皮底下讨日子!
宋章痛苦地闭了闭眼。
*
“钱青青,你跟他们说的不一样。”白露连吃了两大海碗面条,用手背一抹嘴,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他们如何说?”
钱青青看那灶台上堆积数日的碗筷,心想着,明儿个怎么着也得让丫鬟来干这活儿,她是真洗不动了。
白露:“阁里那些人都说你娇气,眼睛长到头顶上,像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嘁。”钱青青不屑地撇撇嘴。
“你就不恼?”白露有点不确定地问。
“我当他们那是眼红我呢!”钱青青哼了一声。
“也是。”白露低下头,“论家世,你可是尚书大人的千金,他们哪比得上。”
这可是条大线索!钱青青是户部尚书的女儿,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八品侍卫,这么说来,赤龙阁里大多是些没钱没势的泥腿子?
“差点忘了恭贺!”白露从怀里掏出个水囊,打开,找了俩空碗倒上。
一股子淡淡的酒香飘了出来,“我这儿有口薄酒,敬你一杯!”
叮,白露把俩碗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自己那碗仰头就干了。
钱青青接过酒,也一口闷了。这时代的酒大都是米酒,度数低得很,喝着跟米汤似的,还带着股子米香。
“赤龙降临,血满金陵!”白露用袖子一抹嘴,小脸郑重道。
这句口号在她口中喊出,带着一股子未经雕琢的野性和力量。
钱青青一听,猜是赤龙阁的口号,不能犹豫,跟着喊了一遍:
“赤龙降临,血满金陵!”
“我走了。”白露说着,把小辫子又甩回肩上,戴上面罩,轻巧地越墙而出。
一切又都静了下来。
钱青青哈欠连天地回到榻上。
相比去钱家搞钱,赤龙阁更难对付。白露小小年纪当杀手,怎么训练出来的?皇宫里,凰卫司的同僚都是些什么人?
钱青青越想越困,没多久,响起轻微呼噜声。
宋章:……
*
一夜好梦。
梦里,她回到刚刚装修完的大平层,休息日的清晨,给自己煮一杯咖啡,坐在落地窗前欣赏无敌江景……
直到她被喧闹声吵醒,目之所及,依旧是古朴的家具。
钱青青叹气,翻了个身,想伸伸懒腰,却感肩膀和腰都酸得厉害。原来昨夜困极而眠,纯木做的窄榻硬邦邦地硌了她一夜。
屋外声响越来越大。
钱家派了两个轿夫和一个小厮来接她。其中一个高个轿夫扯着嗓子喊:“大小姐,我等来接您和姑爷回门!”
钱家如今是当家主母林氏说了算。这林氏原是妾室,钱青青的母亲顾萤走后,钱父将其抬为正妻,林氏小门小户出身,凭着姿色进钱府,做妾时就爱拈酸吃醋,顾萤在时,林氏就敢使手段为难她们母女俩,顾萤撒手人寰,她更是样样苛待钱青青,让这个钱家大小姐过得还不如一个奴才。
钱青青好几次在钱家发狂,便是受了林氏的言语刺激。
被迫嫁人,完全是她一力促成!
这次催她回门,哪会安什么好心,想必是要接去羞辱一番。
断不能让宋章去!他在钱夫人那受了气,这笔账肯定要算她头上!
钱青青瞄了一眼屏风后:“你在家老实呆着。”
出了屋,两个轿夫并未理他,而是各点了一柱香,在钱戈头上指指点点。钱戈头上沾了不少香灰,他们还在用力吹着香,不时有火星子跳起来。
钱青青经过井边打水洗漱,见钱戈不断退让,忍不住开口道:“钱家的人,你们也敢欺负?”
轿夫阿原用力抖落一段香灰:“这厮跟我们打赌,说大小姐赶着回门,卯时便会起,我们听信了,害我们白耽误一个时辰。”
钱青青在钱家不得势,眼下连外头雇佣的轿夫对她放肆起来。她夺了阿原和阿四手里的香,丢在地上碾灭,瞧了钱戈一眼头顶,“他们欺负你,也不知道反抗?若烧起来,可不是小事。”
钱戈抬眼惊讶地看她,不敢相信清高的大小姐会替一个下人说话。
“不是要回府吗,姑爷身子不便,就不回了,我回。”
钱戈越到前面:“大小姐,我给您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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