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魔龙的漂亮小圣子》
菲亚兰大陆,中部,中央神庙。
神庙本该是世间至圣至洁之地,受信徒参拜、叩首之所,主建筑的背面却有一方焦黑的空地,处处残留被大火焚烧的痕迹。
在这片曾被蹂躏的土地之上,赫然浮着一尊宏伟的祭坛。
它的最外层被终年不化的积雪冰封,表面闪烁着星尘般的暗蓝色流光。
主体是黑色,由某种超出人类现阶段炼金水平的金属材料制成,一串串古老铭文自右上至左下倾斜排列,宛若盘踞的龙鳞,在特殊角度中呈现出夺目的金。
祭坛保持着固定的速度旋转,顶部映出一轮皎洁苍白的月影,仿佛悬挂在深渊之上永恒不灭的光芒。
这就是菲亚兰子民的终极信仰,连接神祇与未来的圣地,光明与黑暗的交响——「至高祭坛」。
它不可被碰触,探测不到任何神力、魔息、法术,无法查证从何而来,属于哪个种族,又是为怎样的信仰而打造。
红衣主教双手背在身后,仰视着巨大的祭坛,眉头紧皱:“今年怎么会这么早就开始遴选仪式了?往常可都是要等到春夏之交,最早也是开春。”
捧着《神谕录》的灰衣执事挂着巴结的笑容:“也许是今年气候反常。”
主教并不赞同:“这么多年的记载中,年年气温雨水都有差别,尤其是……醒来的年份,更是天灾频发。可仪式从来没有在三月之前开启过。”
主教已经六十岁了,光亲手送走的圣子就有好几个,可执事才入职没多久,的确不清楚过往的情形。
他挠了挠脸:“那……”
“算了,跟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主教叹气,“去请大祭司来看看吧。”
执事合上圣卷,低眉顺眼叠袖行礼:“是,主教大人。”
二十分钟后,主教转身,行同样的叠袖之礼:“大祭司大人。”
“主教大人。”来人的兜帽盖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薄唇和线条锋利的下颌。
他看上去比主教年轻得多,但并没有人知晓他的真实年龄。事实上,教廷之中不管是信徒还是普通执事,亲眼见过大祭司真实容颜的人都寥寥无几。
他穿着比夜色还要深的织锦斗篷,银丝流苏自肩饰垂下,点点宝钻招摇着存在感。
他戴上了手套,手持流光溢彩的晶钻法杖,一副要出远门的架势。
神庙中无论执事、修女、护神侍卫还是圣典学者,穿着全都灰蒙蒙的。
唯独二人色彩不同:红衣的主教,黑袍的大祭司。
主教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阁下这是要……”
“遴选仪式既然已经结束,该启程去接圣子殿下了。”大祭司的声音低沉而动听,又充满了距离感。
主教最讨厌他在自己面前高高在上的样子:“往年不都是让手下人去的么,今年阁下怎么如此好兴致?”
大祭司瞥了眼他身后浮动的冰雪祭坛,弯起薄唇:“既然神灵做出了改变,我想,教廷也该同样。”
主教眯起眼:“您为神庙如此鞠躬尽瘁、不辞辛劳,神灵定会保佑您旅途平安。”
大祭司并不介意主教的明褒暗讽,或者说,他压根也没把这个半只脚踏进坟墓的老东西放在眼中,用比嘲讽更轻蔑的真诚回答道:“那就借您吉言了。”
他说完这话,转身离开。
主教阴沉沉盯着他的背影,即将消失在视野之前,又开口:“大祭司阁下,对今年的祭坛异象可有什么解读?”
是气候影响,还是神明旨意,又或者,这意味着今年魔龙将提前苏醒?
大祭司站定,并未回头:“解读谈不上,不过是一些个人粗鄙浅薄的想法。”他低低地笑了,“我倒是认为,也许今年的圣子殿下,会很……不同寻常。”
*
溯夜镇。
楚家身为首屈一指的富贵人家,家宅自然坐落在最好的位置。不仅建材昂贵,风格奢华,后花园还与镇上唯一一口湖泊相连,保证了楚宅的凉爽湿润,不至于像洼地的民宅那般闷热。
药材贸易是整个溯夜镇的经济命脉,许多镇民的生计都要仰仗楚家,平日里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几乎踏破门槛。
今天楚宅的大门同样叽叽喳喳围了一圈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像一万只乌鸦。
——还真是楚家的?
——是大少爷还是二少爷啊?
——不知道,那俩孩子好像一样大。
——不对啊,之前楚家的伙计不是来发邀请参加大少爷的生日派对么?还没到时间啊?
——对哦,往常都要满八岁,今年怎么……
——大的那个没到八岁,小的就更不会了。
——也不知是老大还是老二。
——唉,不管哪个都是父母的心头肉啊。
对于外人,圣子是神灵的使者,是拯救和平的化身,是菲亚兰的信仰。
但对于被选中的孩子和他们的家人来说,就只是送死而已。
和宅院外的热闹不同,屋子里弥漫着让人心灰意冷的寂静。
乌金木制成的茶几上摆了一大堆楚南膺爱吃的零食,连啰啰草都被细心洗净、切好,盛在专门的纸杯中。
面对近在眼前的美食,大少爷毫无品尝的心思,他两个眼睛肿得像核桃,声带因为太多次的失声痛哭而喑哑,几乎说不出话。
楚先生和楚夫人一左一右搂着他,素来的人模狗样、花枝招展不见了,只剩下深深的憔悴。
几个仆役也在低声劝慰,间杂着轻轻的抽噎声,谁都舍不得从小看着长大、捧在手里的宝贝少爷这样走向命运终点。
萦绕在屋内、静心凝神的淡淡草木清香,今天闻起来全是苦涩。
和相拥而泣的一家三口相对的,是安静坐在另一边的楚惟。
男孩穿着象牙色的家居服,外面罩一件白貂绒斗篷,整个人纯净得像精灵的诗歌。
他皮肤白皙,楚夫人给他挑衣服总是有意无意选浅色,更衬得未扎起的黑发如同泼洒在雪地上的浓墨。
他低着头,手指摩挲着斗篷花边上花瓣形状的刺绣,陷入惯常的放空状态。
楚家父母并不疼爱他,可既然是养子,表面总得做足,类似今天的场合即便从来没有他插话的份儿,还是都得带上。
小楚惟非常适应在楚家当隐形人,这种时候,只要发呆就好了。
兄长当选圣子和他没有直接关系,但有间接的。
小孩有一搭没一搭想,等楚南膺走了之后,楚家也没有继续养他的理由,他们本就讨厌他,一定会把他也送得远远的吧?
到时候,去哪里比较好呢?
被退养过一次,星星孤儿院应该就不要他了;但要是独自谋生,他还太小,许多工作的最低年龄线都达不到。
不过上周路过格陵药剂工坊好像看到他们在招学徒来着,旁边的南希面包坊也有收少年杂役,可以假装自己十三岁。
或者,或者问问看泡泡巫师们需不需要多一个小孩?他可以……唔,给他们提供孩子们爱看什么的参考,虽然养母总说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趣的小孩;总之,试试看去风眠广场找找他们。
……唔,东想西想这么多,其实自己对去处根本没有选择权吧。
降生于世起,他就总是漂泊。
只是,年幼的孩子远远低估了人性的恶。
“替死鬼”,远不止一种方式。
楚先生那精明算计了一辈子的脑袋,现在混乱成浆糊。
一会儿想他的宝贝独苗苗就要这样夭折了,楚家要绝后了;一会儿想要是儿子的病情发作,教廷的人能处理好吗?要不还是让楚惟跟过去给他输血……
等等。
楚惟。
——楚惟?
楚先生突兀地把自己从悲伤的泥泞中拔出来,望向对面,双瞳焕发出慑人的光亮。
男孩还在自顾自遐想着脱离楚家的生活,忽然察觉到狼一样的目光,抬头一看,被养父的眼神吓了一跳。
他以为自己又犯了什么错(反正不管他做什么,在养父母眼中都很招人厌烦),攥紧衣角:“先生……”
“那个……惟惟。”养父有史以来第一次用这样亲昵的方式呼唤他,招了招手,“来,你过来。”
如果说楚惟原本还只是紧张,那么现在面对养父反常的亲近,已经感到了害怕。
他绞尽脑汁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嗓音里有藏不住的怯意:“我……”
“惟惟,别怕。来,到我这里来。”养父僵硬地挤出笑容,比毁容的半兽人还难看,“最近过得怎么样,我们聊聊,嗯?”
这下不仅楚惟,连拿着蚕丝手帕擦眼泪的楚夫人都惊到了,诧异地问:“这是……”
亲儿子的性命都保不住了,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儿关心养子的心理健康?
他们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和生意搭档,只需对视一眼,电光石火之间,她立即明白了他的想法。
至高祭坛遴选圣子用印记作为标识,谁家的孩子月亮变太阳,教廷遍布全大陆的势力会迅速向中央神庙传递消息,接着,教廷再派人亲自过来,用一块来自祭坛的晶石进行身份验证。
祭坛究竟用什么标准来挑选孩子,是个未解之谜。
但验证的方式倒是很简单,只要基因相符合,晶石,或者说教廷就会认定前来进行验证的孩子就是祭坛选中之人。
原本世上本不该有两个完全相同的基因,偏偏这么巧,如此罕见的奇迹就发生在他们家。
楚南膺的月亮变太阳,除了他们夫妻二人,再没直接见证者;楚家的仆役嘴严得很,也都很疼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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