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一日后,章景同带着小厮去华亭县衙报到。
华亭县,官府。嫩柳芽树枝从墙上冒头,庄严的官府黛瓦白墙,看起来多了几分生姿春意。
章景同给自家车夫付了钱,装作不熟的样子拿走自己包袱。
华亭县衙黑冷庄严,门口有两个衙役守着。
章景同袖揣自己的履历本和任命书,不卑不亢的上前敲门。
一个衙头模样的人打开大门。看见章景同带着文士帽,收起心里的不恭敬。赔着笑问了一句:“公子有何要事?”
“在下章询,字同景,承治二十四年举人,浙江桐庐人士。”
章景同彬彬有礼说着。从袖口掏出一封举荐信递上去,露出少年人的青涩俊朗,说:“在下是来当聘华亭县钱粮师爷。这是万典薄的引荐信。还望这位公仆帮忙通传。”
“不见不见。”县令尹丰正烦的在屋里团团打转。一旁他的恩师到气定神闲的坐在太师椅上。对他说:“别转了,转的我眼烦。”
尹丰不理解,“老师,学生不明白!当今龙座上那位怎么跟开泰帝似的!二宗的事都过去多少年了。您怎么还被压在这穷乡僻壤。而且那姓杨的明明收了好处,说好了今年把你往京里挪一挪的。怎么就黄了?!”
甘肃布政使松衡远冷冷淡淡的看了尹丰一眼,没有说话。
尹丰忿忿的说:“那姓杨的没声了。章家呢?您不是给章家送了敲门砖吗。他们也没什么音信?”
提起这个,松衡远就有些浮躁。他道:“别说这些了。”
松衡远不抑足是假的。他今年都六十九了,人都快进棺材板了。难道真的要在这个小地方磋磨进土?京城章家一直没有回信。这个姓杨的也靠不住。
他也不知道他的盼头在哪里。
松衡远吐了口浊气,安抚了学生两句。说:“你倒也不必着急。我挪不上去,不还有你吗。”
尹丰眼睛亮亮的,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激动的叫了声:“老师……”
松衡远叹气说:“当年你还小,算是被扫到的尾巴。这些年你在华亭干的不错。过两日蒋家有寿宴,那姓杨的必会去阿谀奉承。老师再去同他谈谈。”
至于章家,则是绝口不提了。
松衡远摆摆手。坐着一顶宝蓝色的素色小轿从正门离开。
离开的时候,却在县衙外外看见一纯真俊秀的小少年,瞧着乳臭未干的样子。正低头和自己的小厮说着什么。
那小厮警惕极了。松衡远视线刚一落,那小厮就狐疑的看过来。
小少年问了句什么,好像是骂他大惊小怪,风吹过来隐约的声音说:“……还真当你是话本里的武林高手,盖世豪杰?”
那小厮蔫蔫懦懦的。
松衡远嘴角隐隐一笑,吩咐自己师爷去问一句。“去找尹丰问问,那两个人是干什么的。”
不一会儿,师爷回来说:“他就是刚才那个来自荐师爷的。说是叫章询。手上拿着万典薄的举荐信,估计没少塞银子。想来家中是个富贵的。”
松衡远心里一动,问:“他家里是做什么的?”
“说是打南边来的,浙江桐庐章家的后生。”南边才子尽出,家族一般都肯举族之力供养学子,学生很难出头。像章询这样混不出来,跑到这小地方来补师爷历练不在少数。
“章家的……”松衡远沉吟道:“浙江桐庐是章芮樊、章年卿的老家。这么一个孩子,怎么不见他们提拔留用。”
师爷得意洋洋地说:“想来是个旁系,不然怎么会谋到这穷乡僻壤来。那浙江桐庐章家大了去了,举族快八千人,男丁就有五千多,光十八岁到三十五岁之间有功名的青壮年就有两百人。那章首辅再牛也是过去的事。若是个个靠着章家吃饭,那章家还不得累死。”
师爷撇了撇嘴,“再说了,那章年卿自己就四个儿子,手底下的孙子都混不出头。要避开其叔父锋芒,一堆老家的嫡系旁系,谁认他们!”
松衡远笑了笑。
是啊,朝廷里一般不会允许一个家族出头太多人的。
寻常人家父子兵同上阵已经是罕见,像章家那样的父亲叔伯儿子都在朝廷位列九卿之中,孙辈还有出色待出头的嫡支,在世勋之家中,几乎寥寥无几。
说到底不过是天家压不住章家。
不然早把章家几房拆的七零八落,兄弟阋墙了。
松衡远遂没再留意,只是非常感同身受的喟叹了一声。“仕途艰难啊。”
这么个少年,若不是南边科考竞争激烈。生在豪门大家,却是旁支偏落出不了头。何至于小小年纪,背井离乡。来这黄沙之地当个县衙师爷。
松衡远这么一想。突然觉得自己际遇还不错,至少前半生没被磋磨到这个地步。
*
尹丰闭门不见。
章景同吃了个闭门羹,只能就近先租赁一个普通房屋。再想办法。
环俞和焦俞安静的收拾东西。房屋只有一个明堂,进门就是房屋。书房和卧房只能并作一处安排。角落有个小灶。
崔老看着就眼眶一红,率先不满意起来。“这么粗陋的地方。大公子你怎么能住这里。”
章景同好笑,说:“我不住这里住哪里?”他打趣道:“别忘了我现在家中支援无力,在外谋生的人。”
“我看这个小院挺好。环俞焦俞住在左右耳房,明天再聘个会做饭的妇人,灶上也有人管着了。崔老,你没事就回京城去吧。我在这里一切都好,你让母亲安心。”
崔老是章景同母亲从镇国公府里带出来的老仆人。
崔老嘴巴嗡嗡,最终还是道:“我先在附近客栈租间房住下。就这么回京城我于心不安。总得看着大少爷进了县衙,我才好回去跟夫人复命。”
“我又不是女孩子。”
章景同温声的道:“我若是姐姐,你这么操心也就罢了。堂堂七尺男儿,祖父在我这个年纪也不四处奔波历官。哪里就让家里这么操心了。”
崔老闭嘴不听。“我就倚老卖老了。”说完抱着小包袱去了客栈。
章景同拿母亲身边的旧人没有办法。只能看着他安顿好,才开始着手自己的事。
环俞打听到,尹丰喜欢去梨园坊听戏,还喜欢赌银子——是个豪情的真赌客。并不是借机敛财。
甚至尹丰不喜自己被旁人认出。赌坊老板讨好让着自己。
为此,尹丰经常去江湖人开的四海赌坊里一展身手。
只可惜江湖人鼻子灵得很,对他们这些官场中人气息最为敏-感。尹丰十次去,八次都要碰壁。只好退一步,到梨园坊里赌。
梨园坊也是背后有江湖门派支撑的戏园子。里面涵盖了听曲儿、伴娘儿、借宿、赌坊重重总类。势力非常的大。
天高皇帝远,连官府拿这些人也没辙。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不大型械斗。官府通常对这里都不闻不问的。
章景同听了就要去梨园坊里拜访。
焦俞急的团团转,“不行!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身份尊贵怎么能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若是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江湖人怎么就乌烟瘴气了。”章景同淡淡不悦,一撩袍整理冷淡肃穆,让人头皮发麻。偏偏章景同纯净泛滥的瞳孔还写着笑意,他不疾不徐的问:“江湖人怎么了?我三叔身份不尊贵吗。他不也行走江湖,畅快肆意。”
“我不过是进去偶遇一下尹大人。好来个毛遂自荐罢了。你们一个两个的,这就死忠直谏了?怎么,出门在外我还要仰仗你们二位保护安危。你们就要对我管头管脚了?”
焦俞苦着脸说:“大公子,我们哪里是这个意思,你这不是冤枉我们吗。”
环俞则摸着剑鞘思索了一下,说:“大公子。梨园坊附近有个酒楼,视野极好。正好能看见梨园坊的大门。您看……不如您在酒楼里来个守株待兔?”
章景同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意味深长的问:“就这么怕我去赌坊啊。”
环俞硬着头皮说:“那是当然。大公子有所不知。江湖上多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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