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和三十三年,山南道政通人和,襄州尤以为表,百姓安居,百业兴盛。
时任襄州通判梁蕴品经吏部考课,层层上报,于春末夏初与怀南知州,晋州通判等一十三名官员一同擢升,迁调河南道任从五品汝州知州。
同年秋,蝗祸不断,秋收欠佳,加之无名瘟疫四起,民不聊生。宫中采买奴仆又将瘟疫传入宫中,皇后陈氏,贤贵妃栾氏相继暴毙,官家悲不自胜,自此一病不起,秋试亦被迫延期。
“哎呦不成不成,我这老腰……怕是被这叠案卷折弯了!”
汝州通判靳晋放下一叠厚厚的公文,艰难扶着腰身支在案上,面露菜色。
见眼前这位知州大人毫无反应,手下依旧飞快批注着公文,他不禁睨了他数眼,渐渐流露出怨怼的神色——怎么回事,这位昔日同窗今日同僚怎地如此不通情达理,见他案牍劳形以致伤身,竟连一句安慰也无,当真是个无心无情的草垛子!
气煞他也!他要申诉,他要反抗!
靳晋刚想开口,便见梁蕴品“啪”一声放下笔,长长舒出一口气,抬头依旧是眉眼如玉。
“这几日瘟疫之势渐退,正是整拢案卷,向上呈报的重要时日,辛苦你了,靳兄。”
靳晋一怔,他比梁蕴品大三个月,在读书时便以兄弟互称,二人更是齐齐上榜,同筵相贺,而后各自走马上任。
然则时过境迁,梁蕴品在襄州风生水起,娶的一门商贾出身的男妻亦是人中龙凤,助他在襄州大兴商业,使襄州坊市兴盛一度直逼江南;而他在汝州则政绩平平,最后更是兜兜转转,成了梁蕴品手下的一名小小通判。
有那么一瞬,他曾嘲笑天意弄人,但与梁蕴品相处不过三月,他便甘拜下风,佩服得五体投地。
无他——一个胆敢身入险境,亲自至瘟疫之地视察,抚恤、安置灾民的知州,全大邹又有几个?
更遑论他那名男妻也是个疯子,竟说什么都要陪他一同前往,还说什么“生同衾死同裘”……
呵,嫉妒亦无用,他早就知道自己是个懦夫,而梁蕴品的家世,心气,品性,甚至连枕边人的气节都叫他难以望其项背……便该是好好安分守己,“助尔上青云”才是。
“靳兄,靳兄?”
靳晋回过神,平直的嘴角又扬起平日没心没肺的弧度,“蕴品兄说什么?我方才疼岔气了,没听见。”
“噢,我方才劝你早些回府,这些案卷明日再整理亦不迟。”梁蕴品笑了笑,“这段时日若无你帮衬,我怕是连一个整觉都睡不得……如今事情渐了,咱们也该休息休息,回府中陪陪家人才是。”
“真的?今日竟能准点下值?”
靳晋伸了个懒腰,“哎呀,下官多谢大人恩典呐哈哈哈……”又眼珠一转,打了个响指,“诶蕴品兄,难得今日早下值,不如咱哥俩去醉仙楼喝一杯,庆祝庆祝?”
梁蕴品已然低头开始收拾公文,闻言莞尔一笑,“不了,今日答应了夫人要回府用饭,夫人今日难得亲自下厨,不好爽约。”
“哦哟哟哟——”
靳晋“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不是我说啊蕴品兄,你夫妻二人也太黏糊了~前些日子疫病横行,你二人出双入对,同生共死,尚叫人交口称赞,羡慕不已。可如今疫病已去,一切恢复如常,你还三句不离你家夫人,这可就有点……”
“改日吧,改日我请靳兄吃酒。”
梁蕴品面上笑意不减,收拾好书案便起身,微一颔首,“天色渐昏,靳兄也早些回府,休憩养身吧。”
“好,那蕴品兄慢行,明日见。”
秋雨晚来急,梁蕴品的马车行至汝王巷时,一阵妖风呼啸而过,乌云密布,周遭黑压压的叫人伸手不见五指。
梁蕴品撩起车帘,瞧着车外的飞沙走石皱了皱眉,心下有些焦急,便唤马夫再快些,马夫刚应承下来,却见远远的奔出一个身影,瞧衣裳分外熟悉,仿佛是知州府的仆奴。
他下意识一勒马颈,马打了个响鼻,脚步缓了下来,梁蕴品不明所以地掀开帘子,却见一个身型瘦弱的男子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扑到马车前,继而放声大哭。
“大人!出事了,陆家出事了!”
梁蕴品眸间一凝,认出这是陆宛的陪嫁小厮,心下顿时一紧,“发生什么事,你起身慢慢说。”
马夫赶紧下马将来人扶起,亏得这天黑路窄,四下无人,他这一下并未引起街坊注意。
只听来人哭丧着脸,抹了抹脸上的泥土,哽咽道,“杭州派人来报,说陆老爷和陆夫人正好好地待在府里歇息,没曾想杭州知府忽然领着官兵登门,二话不说便把老爷夫人都带走了!”
梁蕴品瞳仁骤缩,惊异不已,连忙将人招上马车,嘱咐马夫快马加鞭往家中赶。
“陆家在来人之前,有无到官府疏通一二,打听出岳父岳母到底犯了何事?”梁蕴品心知二人一同被拘,非同小可,略一思索又问,“官府可曾派人抄了陆家的家产?”
“抄家没有,但报信的说,老爷似是犯了什么大罪,说是……对,说是同盐务相关。”
“盐务?”
梁蕴品一怔,“莫非是贩卖私盐?”
“对对对,就是这个罪名!”
奴仆撇着嘴,一脸的不忿,“大人,你说此罪名可笑不可笑?那杭州知府也是,平日里对我家老爷夫人可客气了,殊不知翻起脸来跟阎王爷似的,还着人把府里的管家、账房一并捆了,说要送到有司衙门细细审理……这,这还有天理吗?”
梁蕴品沉着脸不吭声,脑中却已然开始推敲此事的来龙去脉,末了他眸光一闪,抬起头直勾勾看向那奴仆,叫他心里莫名一惊。
“少夫人知道此事了吗?”
梁蕴品极力按捺住跳得极快的心,“切不可叫他知道此事。他身子弱,万一惊吓过度——”
“大人,已经晚了……”
奴仆红着眼,脸拉得比驴脸还要长,“杭州来人时,少夫人正在房中算账,亲耳听此噩耗,现下已然……已然晕过去了!”
马车在人迹寥落的街巷中飞驰,不消一会儿便回到了知州府邸。
梁蕴品跳下马车,不顾街坊邻里的问候,一进府便马不停蹄奔向主院。一心正在主院前焦急地踱着步,见梁蕴品回来,他迎上前,眉心恨不得打上死结。
“大人回来了。”
“嗯。”
梁蕴品没停下步子,“夫人如何了?姬大夫来瞧过了吗?”
“真是太不巧了。”一心紧随其后,一脸凝重,“姬大夫今日为了您的新方子,到郊外的青石岭采药去了,府里只有府医,已经来瞧过了。”
“怎么说?”
“府医说……”一心卡了卡壳,“说少夫人脉象混乱,他医术浅薄,一时以查不出少夫人晕厥的原因。”
“脉象混乱?”
梁蕴品顿住脚步,困惑地看了眼一心,又强自定了定神,推开了近在眼前的房门。
房中只有阿生在为陆宛擦脸,梁蕴品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上前,注视着陆宛苍白的面容。
阿生擦完脸又擦了擦陆宛的手,觉察到梁蕴品回来,他刚想起身相迎,却被一只大手按住了肩膀。
“不必多礼,你照看他便可。”
“是……”
阿生自陆宛晕倒一直未吭声,如今话一出口,竟哑得不像话,直叫一心听了疼在心里。
他凑上前去,用劲实的身躯贴住阿生单薄的脊背,左看右看宽慰道,“少夫人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我已派人快马加鞭前往青石岭接姬大夫回府,还好姬大夫近日为大人复诊,正好在汝州,不然此时若从山南道赶来,黄花菜都——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