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他?要三郎?
罗纨之不由屏住了呼吸,心中愕然。
比起她的心慌,谢昀神情坦荡,他眼中也完全没有轻佻与亵慢。
而是大大方方看着她。
就好像,只要她开口。
天边的月亮,她亦唾手可得。
即便罗纨之厌恶门第之见,也不得不承认是身份的高低让她从不敢生出这样的念头。
她坐如僵石,面呆眸凝。
表面的平静下,胸腔里好像飞进了一只鸟,扑通扑通,在用力挥舞着翅膀,想要飞出来。
她迟疑了下,缓缓问出一个她觉得不可思议的问题,“……三郎是喜欢我了吗?
可谢昀反问她:
“这样算是喜欢吗?
“你不知道?
“自然,我从未喜欢过人……谢昀略一思索,又凝望她,别有用意道:“还是卿卿更明白些?
罗纨之一愣,随即面皮发烫。
若谢三郎压根不明白喜欢,难道他口里的“想要就是字面的意思,就如她彼时在安城听到的那一句,并不是她误解了!
而他现在说“要他亦是指她图他身子?!
罗纨之倒抽了口凉气,莫非是那天的事情让三郎心底留下了这不可磨灭的印象……
她可没有如此“无耻的想法啊!
谢昀不知罗纨之因他这句话,心湖已经翻起了巨浪,冷不丁又给她脆弱的心灵砸来一块巨石。
“卿卿想远离我,是因为怕自己控制不住喜欢我,是吗?
他在这里十分克制地换上了“喜欢二字。
但到罗纨之耳中,便自动换成了“想要。
这个念头犹如踩到了罗纨之的尾巴,假使她有的话。
罗纨之如临大敌,连忙否认,“我没有!
由于太急,还呛着了自己。
谢昀递了杯茶给她。
“……
罗纨之立刻低头喝茶,借此躲避谢三郎的目光。
这郎君的目光总是那般敏锐,好似任何心思在他面前都无影遁形。
待喝完一整杯水,罗纨之才重振旗鼓,勇敢抬头看着谢三郎,正色道:“再优秀的人也并非所有人都会思慕,就好比三郎,我、我虽然崇敬三郎,可也断不会‘喜欢’三郎。
“你如何敢肯定?谢昀并没有因为她的话生出恼怒,仿佛她不过是一只被逼到洞口的小兔子,纵使再怎么“张牙舞爪,也不过外强中干。
罗纨之不
吱声。
谢昀轻声道:“彼时在戈阳,你为何有把握让‘九郎’帮你?
罗纨之心跳如擂鼓,以沉默回应。
谢三郎却不在意,他早已经找准自己的方向。
“是因为你有把握让‘九郎’喜欢你,是吗?
有句话,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她有恒心与耐心,慢慢磨他的“铁石心肠
“要与我试试么?
他握着她的手腕,捏住她的寸脉,温言柔语:“卿卿,你的心未必有你的嘴硬。
她的脉搏在他的话语下,跳得更快。
/
西下院。
一干侍女已经困在院中两天没有出去。
虽然吃食照常有人送进来,但没有任何站出来给她们说明被关的缘由。
“该不会是谁偷了素心姐姐的东西吧?
“她哪有什么好东西,她那赌鬼老爹早把她搜刮得一干二净了,更别说还有读书的弟弟和待嫁的妹妹等她照应。
“嚯,难怪我看扶光院里的一个个比她年纪小的都嫁出去了,偏她还在,还当是舍不得谢三郎呢!
先前说话的侍女“嘁了声,“三郎要是喜欢她,早把她收了。
芩娘子坐着椅子上嗑瓜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旁边的人见她镇定,都朝她讨个安心话。
芩娘子道:“不过是例行检查罢了,我倒是无所谓,等老夫人回来,自然要叫我前去伺候。
旁边人了然,老夫人最是信赖芩嬷嬷,连带着嬷嬷的侄女儿芩娘子一并疼爱,这是爱屋及乌。
院子正闹哄哄议论,只见几名管事鱼贯而入,面色凝重。
众人皆静,不敢出声。
管事在内庭站定,环视一圈,最后伸手一指道:“芩娘子,劳烦移步,郎君有话要问你。
四周的目光聚在她身上,芩娘子脸上忽青忽白,她站起来,几下拍干净手里的瓜子壳,“郎君找我何事?
这个时刻,她也不至于蠢到以为谢三郎召见她是一件好事。
“芩娘子确定要在这儿说吗?管事面无表情。
芩娘子抿着唇,恨恨盯着管事。
/
两日后,罗纨之就听到说是找到了那个给她下药的始作俑者。
正是那位芩娘子。
物证、人证皆有,只是她始终不肯认罪,咬定自己是被人冤枉的,要等老夫人回来还她清
白。
因着老夫人的关系,管事也没有办法强逼她,只好先把人关起来,等郎君回来再议。
谢三郎在这期间出了一趟远门。
所以芩娘子一连关了三日。
罗纨之“被迫”休息了几日,直到她实在再没什么不良反应,才得以照常到家塾上课,课余时间除了文渊阁就是打理她的生意,重归平静的生活。
只是这些时日,南星、天冬两个总有一人会跟着她,罗纨之知道这是谢三郎的安排。
她有些无奈,其实吃过这次亏,她的警觉提升不少,必不会那么容易再上当。
但两人说什么也不肯放弃,也是怕郎君责怪,罗纨之只能由着他们。
权当是路上多了个说话的伴。
直到一日午后,一位嬷嬷带着几名健妇在去往文渊阁的半途堵住了她,要请她去见刚刚才回府的老夫人。
谢家老夫人原本姓王,是王家嫡系,身份是何等尊贵,而且以当年王家的显赫,她嫁入谢家算是低嫁的,所以即便现在谢氏如日中天,谢家上下依然对老夫人相当尊重。
罗纨之从清歌、素心以及南星嘴里就听过不少这位老夫人的旧闻,得出来的结论是——不好相处。
“老夫人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南星大为吃惊,据他们的消息,老夫人还要迟几日,怎么也要等郎君回来后。
他眼珠子转得飞快,心里暗暗喊糟。
那位脸色严肃的嬷嬷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老夫人何时归来还要问你的意思吗?”
“不是不是,芩嬷嬷您误会。”南星挠了挠头,“我是想说郎君都不知道,这才出了远门。”
罗纨之听见姓芩,心下了然。
难怪对他们两个没有半点好脸色。
那个被关起来的芩娘子正是这位嬷嬷的侄孙女儿,老夫人怕不就是她请回来的救兵。
偏偏这个时候三郎还不在,这还真是——敌众我寡,大事不妙!
“怎么,我们老夫人还请不动一个小小婢女吗?”
罗纨之脸色微变。
南星连忙挡在她的面前道:“老夫人刚回来,怕是舟车劳顿,不如休息几日,等郎君回来后……”
不等南星说完,芩嬷嬷就一挥手打断他,“笑话!老夫人要见什么人,还轮到你推推阻阻?你们扶光院的人这般不懂规矩了?”
南星面色凝重,若是天冬在这里,想必还能和嘴巴犀利的芩嬷嬷较量一二,轮到他,便有些吃力了。
郎君也未能料想老夫人悄没
生息提前杀回来,所以眼下只有个不顶事的他。
芩嬷嬷略过快要哭了的南星,把目光挪到他身后的罗纨之。
这女郎的确生得靡颜腻理、般般入画,但是谢氏可不是一般的人家,哪能容得下这些妖里妖气的女郎倚姣作媚,魅惑郎君?!
罗纨之妙目轻眨,往芩嬷嬷身侧看去,几个健壮的仆妇有备而来,气势汹汹,可见今日她不见也得见。
她轻轻按下南星拦在身前的手臂,朝着芩嬷嬷施了一礼,柔声低语:“老夫人召见,九娘岂敢拒绝。
“罗娘子!南星愕然,急忙去扯她的手,道:“郎君说了……
即便拼着惹怒老夫人,南星也不会让芩嬷嬷带走罗纨之。
他手上有郎君的令牌,身上还带有一些暗器。
只是不晓得郎君许不许他用……
罗纨之摇摇头,对他轻生道:“不妨事的,老夫人只不过想见见我罢了。
她秀眉微蹙,一副不愿把事情闹大,只想息事宁人的态度。
“可是……南星惶恐的眼神,仿佛罗纨之去了就是羊入虎口。
“娘子还算识得礼数!
芩嬷嬷把南星瞪了眼,生生把他的话逼了回去,又转眼重新打量下罗纨之,见她柔柔弱弱,面露愁色。
一看就十分好拿捏。
“那就走吧!芩嬷嬷因为她乖顺,没有让人架着她。
罗纨之怯怯应“是。
从扶光院到老夫人住的磐松院路程不短,几个人顶着烈日一路走来,穿过两棵松柏老树,就见一处白雾缭绕的院落。
穿过廊桥,进入正堂,老夫人膝前有几位年轻的女郎环绕,其中两个还与罗纨之在家塾有过点头之交。
“老夫人,人带来了!芩嬷嬷急不可耐地打断谢老夫人与谢家小娘子的和睦氛围。
罗纨之走至中央,在一干人或好奇或审视的注视下,自然抬起脸,直视被人簇拥在中间的老夫人。
已是花甲之年的王老夫人精神矍铄,除却花白的头发和眼角的皱纹,她看起来算不得老,而且还因为她那双明锐的眸子显得格外精明,让人不敢小觑。
“你就是罗九娘?听闻前些日子闹出不少事来。她淡淡出声,语气里不辩喜怒。
罗纨之目光瞥向站定在老夫人身后,昂首挺胸的芩嬷嬷。
可见在此之前,她没少往老夫人耳中添油加醋。
不过芩嬷嬷算是估错了,若以为她会因为畏惧马上跪地求饶更是大错特错。
罗纨之迎回老夫人的目光,很快眼眶里泪雾弥漫,语气低落道:“回老夫人的话,阿纨确实在前段时间经历了不少事情。”
这一垂泪,让她那张美丽的脸犹如雨过的海.棠花,娇怜动人。
芩嬷嬷都看直了眼。
这女郎刚可不是这幅做派,怎么一到老夫人面前,就先委屈上了?
“哦?”王老夫人也没有料到她会是这个好像还打算向她诉苦的反应。
要不是真的软弱,要不就是心机深沉。
罗纨之马上一点头,趁机就讲其自己被骗到林子一事的前因后果。
谢三郎到扶桑城,对下边的人又是惩戒又是调派,闹得动静很大,这样的事情早有人传信给还在归途的老夫人得知。
谢昀管理部曲手下那都是他作为宗子的权力,可当这个前提是为一个出身低微的小女郎出气,足以让老夫人提高警惕。
“阿纨也不知道为何那位侍卫要如此对我,但是能够救下郎君,阿纨无怨无悔。”说罢,她就站在那儿,目光不偏不倚望着老夫人,娇柔却不软弱。
好似即便老夫人要为这件事“为难”她,她也不会后悔自己进去涉险。
芩嬷嬷忍不住破口骂:“你这刁泼的女郎!东拉西扯这些作甚!”
她分明是在混淆视听。
老夫人抬手止住了芩嬷嬷,“哦?为何?”
罗纨之目光澄澈,既没有谦卑也没有贪慕,只是平静道:“郎君出色优异,乃世间少有,就如稀世宝玉,盼其能玉泽万世,故而不忍其有半分损伤。”
老夫人心中一动。
她何尝不也是这样,从一众年幼的孙辈当中一眼看出三郎非凡品,从此对他百般呵护培养,更不愿意他受到任何伤害。
罗纨之和她有相同的觉悟,无疑让她心中的怒火平息不少。
“话虽说得好听,但你也不能否认自个对三郎、九郎别有用心。”芩嬷嬷就怕老夫人被罗纨之三言两语说动,连忙道:“这可是大家有目共睹。”
老夫人立刻又拉起了脸。
不错,这女郎天生一双多情的美目,一看就会勾人,兄弟阋墙这样的事会带来太多不安定的因素,这是谢家绝对不允许的。
“我与三郎、九郎都清白着,芩嬷嬷何苦急着要污我名声?”罗纨之泫然欲泪,微微哽咽道:“九娘出身虽非高贵,遭此劫难无处言说,只愿安稳度日,绝不想挑弄是非,惹出让郎君为难之事!”
她句句在诉说自己的委屈,又句句另有所指。
让郎君为难的另有其人,她不过是救了郎君又给人害了。
芩嬷嬷一张老脸黑了个彻底。
旁边乖乖听着的谢家小女郎摇了摇老夫人的手臂,“祖母,我觉得罗娘子说的有道理欸,更何况她与九兄一起的时候大多都是在研究功课,我们几个都是有目共睹的,不像是……
她瞟了眼凶巴巴的芩嬷嬷,放低了声音道:“不像是有些人说的那样不堪。
老夫人没有料到自己的小孙女居然会帮罗纨之说话。
这全靠罗纨之在家塾里从不惹是生非,认真学习的态度所致,夫子们起初不看好她,后边见她果真是来读书的,渐渐也接纳她了。
而谢家的小郎君、小女郎们又看见九郎待她格外和善亲切,自然而然也觉得她为人还不错,身份低点也不是什么很大的事。
所以这个关头才愿意为她说一两句公道话。
罗纨之低头擦了下眼泪,没有出声,任由老夫人把她反复打量。
等到芩嬷嬷再想开口的时候,罗纨之才及时道:“老夫人,至于那日我不慎饮用了下了药的酒,又被人别有用心送到九郎院子,此事尚存不少疑点,因芩娘子不配合,故而还不知道是谁对我下的手,对我下手也就罢了,阿纨是无足轻重,但我到底还是扶光院的人,万一让郎君也喝到或碰到不干不净的东西……
对外,三郎并没有公布罗纨之究竟是中了什么药,外界猜测很多,所以罗纨之这一说就把事情变得严重起来。
总而言之那药肯定不会是好东西。
老夫人脸色逐渐难看,一旦代入罗纨之口中所说的那些事,她再无法忍受。
确实,这件事必须严查!
无论底下人如何争宠争斗,都不该牵扯到谢家的郎君身上,尤其是三郎。
“说的不错,千不该万不该这件事不能发生在三郎的周围,芩嬷嬷,这件事既然牵扯进阿玲,那就查清楚些,看看是谁在后头搞的鬼。
芩嬷嬷暗暗倒抽了口气,她瞪着罗纨之,整张脸都气得发抖。
罗纨之朝她轻扬唇角。
在她的浅笑中,芩嬷嬷这才回味过来罗纨之先前的示弱,心中震惊。
这女郎难道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到老夫人面前,趁此机会引起老夫人的重视?
“芩嬷嬷?老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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