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之夜,鸳鸯花烛要烧到天亮,图一个吉祥的好兆头。
卫疏星召了丫鬟婆子进屋,替自己卸妆,再换上一身轻便衣裳。
照顾她的丫鬟里,要数锦绣与她最亲近。
锦绣是卫疏星奶娘的女儿,小时候烧坏过脑子,心智有憾。她的本事在于能和小姐处得像亲姐妹,又是耿直爽快的性子,众人都很喜欢她。
“小姐,以后我们就住这里吗?”锦绣在婚房里转了数圈,闷着头抱怨,“我不喜欢这里,我还是喜欢原来的家。”
她话中所指,是老家崔州的卫府,是她和卫疏星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裕京卫府是卫淳进京学医后才买下的,锦绣只在陪卫疏星进京后住了一段时日,没有太多感情。
“我也是,锦绣,我也很喜欢咱们自己家。”卫疏星深以为然,颤着声答话。
月信在身,一点点的拨动,都能将她的愁肠挑起来。
听闻贺玉舟已逝的父亲——老崇安侯是贺意嵘招来的赘婿,那时老崇安侯尚未发迹,贺意嵘却是书香门第的千金,这赘婿倒也做得……
卫疏星的脑袋朝下砸了砸,沉闷不乐。
倘若贺玉舟也给自家做赘婿,那该多美,她从前怎么没想到?
只要她向姥姥提了,姥姥没准儿真会替她游说一番呢,即使侯爵入赘到七品小官家听起来像天方夜谭,可也不是全无可能,是不是?
卫疏星没在这思绪里沉沦太久,只因热腾腾的羊汤面很快便送进屋来,而她早已饥肠辘辘。
她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那一套,吃东西时还要与锦绣等人闲聊,是以饭菜消得甚慢。
等贺玉舟敬完酒回来,她嘴里还塞着吃食,两颊鼓鼓,喝了一口水才咽下。
见到新婚的郎君,而且还是个眉目如画的美郎君,她自然高兴,杏眸弯成天上月,忙道梅花酥好吃,叫贺玉舟也来尝一尝。
贺玉舟却只抿一口清茶,根本不看那碟糕点:“不必了,席上略吃了些东西,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卫疏星遗憾地撇撇嘴,并不逼迫他,又转口问道:“你可见着我表哥钟尧了吗?他还在吗?”
七日前,卫府门口,卫家表兄妹牵着的手、亲昵的举动,浓雾似的浮上眼前。
贺玉舟坐到八仙桌一侧,并不与卫疏星同坐圆桌:“见着了。舅兄喝了些酒,已经回去了。”
听到表哥已去,卫疏星满心的失落:“这么早就走了,也不多玩一会儿。”
“不要紧,”嘴上这样说,贺玉舟的眉宇却已蹙了起来,“回门那天,就能再见到舅兄。”
“说得也是,我总能再见到他的!”卫疏星一扫失望之情,继续吃她的东西。
她好哄,却要常哄,只要把话说到了她心窝子上,总能将她的愁闷通通清扫。
可是要怎么说才有效,世上没有几个人摸清门路。
对于与妻子的相处之道,贺玉舟已经体会出了三四成,得多捧着她、容忍她、多低头。
一次两次无可厚非,若要让他履行一辈子,他还真不敢保证。
而且,卫疏星似乎很在意她那位姓钟的表兄。
虽说眼见即可为实,可他深知,有时只凭眼见,反倒易生误会,因此没有妄加揣测。
贺玉舟心底五味杂陈,娶卫疏星是祖母遗言里交代的要紧事,他必须照做,没有回头路能走。
*
时辰渐晚,月淡星稀。
卫疏星吃饱喝足,也洗漱完了,便轻手轻脚地爬上鸳鸯拔步床,躺在外侧。
她怀里还揣着一只布娃娃,是她幼时亲手缝制的心爱之物,她甚至给娃娃取了名姓,随她姓,唤作“卫小星”。
贺玉舟先她一步上床休息,呼吸均匀,容色平静。
由于月信的缘故,她们没办法圆房,仅是同床共枕而已。卫疏星面朝丈夫,侧身而卧,两人间的距离很近,仅隔一只手腕。
好热……
贺玉舟身上简直像嵌了一只炭盆,卫疏星最是怕冷,她被这温度勾住、吸引,不由自主地靠近。
抬眸一觑,她的郎君呼吸平稳,白净脸庞犹如羊脂玉,不见一丝缺憾。
卫疏星取过鸳鸯花烛,任烛光柔柔地散落,衬得贺玉舟清冷的眉目都温和许多。
她看得入了迷,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一厘厘贴近——
“看够了吗?”
冷不丁,一声寒意浸骨的疑问划破宁静。
火苗一颤,卫疏星惊得轻呼出声,原来他没睡呀!
她未听懂贺玉舟的弦外之音,还以为他正儿八经地在问话,遂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没看够,你让我再看看嘛。”
贺玉舟缓缓地半睁双眼,欲言又止。
宴席间,他被友人按着灌酒,头疼欲裂,而今只想尽快睡去。
可卫疏星精力旺盛,举着烛火摇来摇去,晃得他无法入眠。
贺玉舟不得不提醒:“烛火晃来晃去,会影响我休息。夫人,你安静一些,好好睡。”
他嫌弃她闹腾?就是这后半句话戳进了卫疏星心窝,令她一搁烛台,便没好脸地倒回床上,呛声道:“你长得好看,我才愿意看你,否则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你有什么特殊的……”
嘴一旦硬得过了头,气势便水涨船高,卫疏星重新躺下时迸发出了用不完的劲儿,竟一个翻身——
砰!
骨碌碌跌下床,后脑触地。
疼痛感爆炸似的蔓延,遍布她整个后脑勺。
哗的一下,泪水如江河溪水泄出,卫疏星才说完狠话,拉不下面子放声大哭,遂躬身抱膝而坐,脸紧紧埋进膝间,低声啜泣。
她等得耐心枯竭,灯花爆裂了又开,也没等到一句问候。
卫疏星茫然地抽噎了一下。
出嫁前,但凡她在家里跌一跤,院里所有的仆人都恨不得往她身上扑,问一句小姐摔得重不重,要不要请大夫……
贺玉舟在做什么?他怎么还不来关心她?他到底在不在乎她有多疼!
“磕到哪里了?”
冷冽依旧是冷冽,却像在卫疏星心尖上柔柔抚了一下。
这是贺玉舟的声音,是他迟来的关心和问候。
卫疏星好受了些许,却仍不愿抬头。
她闹起别扭,身子蜷缩着坐在地上。这既要人哄,又拒绝好意的模样,活似一只刺猬,谁靠近她,谁就要后悔。
若你想碰一碰她的柔软,便不得不先被扎一遍手。
猝不及防的,卫疏星感到有什么东西穿过她的膝窝与腋下。
下一瞬,她陡然腾空而起,不禁慌乱地一抓。
她抓的位置不妙,正巧抓乱了贺玉舟寝衣的衣襟,划出一片雪色胸膛。
烛火交映,男人肌肉的痕迹就这样暴露。
卫疏星呆住,连呼吸都忘记。
贺玉舟却镇定自若,稳稳将妻子放到床上,再若无其事地理好衣襟:“哪里疼?告诉我。”
他的胸口,还残留着那一瞬的触感。
卫疏星的指尖很凉,停留也很短暂,却如春日里的藤蔓一样难缠,牢靠坚韧,迅速蔓延。
贺玉舟不大自在地咳了一声:“不必盯着我,没什么好看的。”
卫疏星垂眸,脸颊烧得滚烫,好像她才是喝醉酒的那个人。
怎会“没什么好看的”?
他的胸口比脸还要白,雪一样的颜色。
“夫人,摔着哪里了?”贺玉舟耐心地又问了一遍。
“你应该唤我的小名。”卫疏星声若蚊蝇,缩在贺玉舟投射下的阴影中,啪啪嗒嗒地掉眼泪。
泪水擦着她的脸颊落下,染上一些躁意,这些泪被贺玉舟用指尖接住,他哄道:“别哭了……圆圆。”
在他尾音里,携着一二分极难发觉的无措与不耐烦,摔了一跤而已,何至于又哭鼻子又闹脾气的?
贺玉舟头痛,却不得不强迫自己回神,轻柔地在她后脑探寻:“是这里疼吗?”
卫疏星点头。
“摸起来并不肿,也没有出血。按着会不会痛?”
卫疏星摇头。
贺玉舟厌恶审问这样的“犯人”,或含糊其辞,或语焉不详,或憋闷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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