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嘉内心经过一番天人交战最终还是没有查看陈域的检查报告。
她不想在没经过陈域同意的情况下窥探他的隐私。
虽然她翻出这叠报告的时候就已经侵犯他隐私了...但尤嘉不打算再进一步。
前几日一直在下雨,一直到今天才好不容易放晴。
暖融融的阳光透过纱窗照在床上,空气里细小的尘埃都变得清晰可见。
尤嘉转身从桌子上跳下来,一步一步回了猫窝。
左躺右躺都不太舒服,最后索性上了陈域的床。
他的被子软乎又厚实,闻起来还有阳光的味道。
尤嘉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心里下意识就把刚刚的这份报告同陈域昨天跳海的行为联系到了一起。
虽然她并不知晓那份报告的详细内容,但她就是直觉陈域跳海和它脱不了干系。
是得了绝症情绪崩溃所以才跳海吗?
尤嘉忍不住在心底猜测。
一想到这种可能,尤嘉心里某个角落忽然闷闷的难受起来。
她抬眼看着天花板,整个身子都沐在明亮的光影里。
在为陈域难受的那个瞬间,她突然意识到陈域这个人开始对她产生意义了。
昨天的初见她虽然救了他,但那只是出于不忍眼睁睁看着别人死在她面前的本能。
换作是谁她都会救。
从陈域上岸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对他失去了兴趣。
在她眼里他不过就是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她根本不在意他是因何做出了自杀的决定。
但突然变作陈域的猫以后,她被迫发现了他柔软的另一面。
陈域疏离清冷的外表下其实藏着一颗细腻柔软的心。
仅仅相处了半天,她就开始好奇他的过去。
尤嘉直直望着天花板,心底忍不住猜测陈域也许还背负着巨大的经济压力。
从陈域的居住环境来看,他的经济条件绝对算不上好。
而很多重大疾病的治疗费用往往是普通人难以承受的天文数字。
如果陈域缺钱的话,她倒是可以给他经济上的帮助。
反正她无父无母,也没太多需要花钱的地方。
只是,她现在是以猫咪的形态存在,她甚至都没办法给他转钱。
想到这尤嘉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
任谁突然变成猫第一反应应该都是急着变回去吧?
而她非但不着急,竟还有闲心记挂陈域。
这大概要归因于尤嘉对做人这件事没什么执念。
她自小在孤儿院长大,后来又入了最拜高踩低的时尚圈,当人的辛苦她实在太过了解,所以乐得做一只混吃等死的猫咪。
不过她此刻倒是有些好奇,既然她的灵魂在平安身体里,那平安的灵魂在哪儿呢?
难道在她的身体里?
如果在的话起码还能自主进食,如果不在的话,尤嘉担心自己的身体撑不过三天......
抢救室外亮着红灯,走廊灯光昏暗。
陈域默然坐在墙边的长椅上,静得像座雕像。
安全出口的标识在楼道内闪着幽幽冷光,衬得此处更加寂静。
男生低着头,额前碎发因着地心引力的作用自然垂落,乌黑发丝遮住了他清隽的眉眼。
昏暗灯光下,陈域的身影孤寂而单薄,连墙上灰色的影子都显得落拓寂寥。
在抢救室外提心吊胆的时刻他经历过很多次。
母亲徐珍刚出车祸那会儿在鬼门关外闯了一遭又一遭。
陈域也因此签了一张又一张的病危通知单。
后来徐珍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好几年都没能离开那张病床。
——她变成了植物人。
那场车祸摧毁的不只徐珍,还有陈域父亲陈霖轩。
他在那场车祸中当场身亡。
而陈域的耳疾也和那场车祸脱不了干系。
如今看来陈域总是一副清冷寡言的形象,但他年少时也曾活泼外向。
只不过他所有天真童稚都被碾碎在那辆疾驰的卡车下。
那本该是一个阖家团圆的冬至。
——当时陈域父亲陈霖轩开车载着他和徐珍一起去外婆家过节,却在一个十字路口遇见飞来横祸。
酿成惨剧的卡车司机王鑫本该转弯让直行,却因疲劳驾驶反应力下降而没有让陈霖轩直行的车优先通过。
悲剧发生在一瞬间,却由此引发了一系列多米诺效应。
陈霖轩离世,徐珍病危,陈域突然变成了听障人士,而王鑫那儿又迟迟拿不出赔偿款。
两家老人忧思成疾,身体也很快垮了下去。
徐珍住icu那几个月,家里的钱流水一样花出去,所有存款很快就见了底。
陈域念完高二就开始入社会赚钱,送外卖发传单修汽车都干过,也因为耳疾和年纪小的缘故吃过很多亏。
后来阅历渐丰,少年与人打交道时便有了几分狐狸的味道。
圆滑又狡黠,往往不动声色间全身而退。
陈域长了张颠倒众生的脸,曾被多个星探看中,却又因顾虑他的耳疾最终放弃与他合作。
忙工作的时候,陈域习惯了昼夜颠倒,不按时吃饭也是常有的事。
再加上他睡眠本就不好,累晕倒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
身边的朋友担心他的身体硬拉着他去做了体检,结果却查出胰腺癌中晚期。
——最凶险又最狡猾的癌症,且病程已到了中后期。
陈域还记得确诊那天是腊八节,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天上正在飘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无穷无尽从天上落下,似乎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
他的耳朵和鼻子被风吹得通红,心里恍惚意识到其实已经没有治的必要了。
如果他注定时日无多,那就让他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度过最后的时光。
为徐珍攒钱的这些年,陈域一直没去别的城市看过祖国的大好河山。
而现在,他想去别的地方看看。
他尤其想去看海,去海边几乎成了他的执念。
因为在他眼里,海意味着脱离世俗的自由。
人世于他而言很多时候就如一座痛苦的囚笼,他在其中拼死挣扎,最渴望不过自由二字。
陈域没和老人商量,自己帮母亲办了转院,和她一起来了青市。
他在这座海滨小城租了房子,母亲居住的医院离他所在的小区步行只有十分钟左右的距离。
来青市的第六天陈域在巷子里遇到了流浪的平安。
这只优雅的小三花见到他并不躲,吃了他给的食物也不会对他谄媚。
永远是一副骄傲又捉摸不透的模样。
虽是南方城市,可青市的冬天也依旧寒气逼人。
陈域不忍平安被冷风折磨,在一个阴雨天将她带回了家。
很多个半梦半醒的夜晚,他都喜欢摸着平安柔软的肚子入眠。
这样的日子表面风平浪静,但其实陈域的内心已然被绝望腐蚀。
如果他走在母亲前面,没有人能成为徐珍新的依靠。
外公外婆早已离世,奶奶也在两年前因忧思成疾而撒手人寰。
唯一剩下的爷爷如今也到了步履蹒跚的年纪留在大伯家养老。
身边人不止一次劝过他撤掉徐珍身上的管子,放弃治疗。
可陈域执拗,硬是一个人咬牙撑了这么多年。
他想等一个徐珍醒来的奇迹。
植物人当中有一部分是外力撞击所致,另外一部分是缺氧所致,而前者醒来的几率相对而言要高于后者。
徐珍恰好在前者的范围。
陈域之前听说过有病人昏迷了近八年最后成功醒来的例子。
他希望奇迹也能降临在徐珍身上,可奇迹并未眷顾他们母子。
一直以来伪装的坚强在一个雨天突然碎裂,坏情绪像决堤的洪水将他淹没,陈域做出决定几乎是一瞬间的事。
他决定要在半个月后去死。
死之前他要先安排好平安的去处,为她找一个信得过的领养人。
他还得提前找人负责徐珍拔管后的后事。
——他死了没人照顾徐珍,自然只剩下拔管这一个选项。
昨天,便是陈域自杀的日子。
海水涌进鼻腔的那刻,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海里。
结果却遇见了尤嘉。
那个奇怪的女人。
那个乌发黑眸,四肢纤细,行事乖张的女人。
因为没死成,徐珍也就继续被陈域安置在了医院。
只不过他没想到徐珍今天会进抢救室。
抢救室门口的灯终于灭了,两边的机械门匀速开启,滚轮声惊动如石雕般刻在长椅上的陈域。
他下意识站起来,抬眼去看医生的表情。
这么多年浸淫在底层摸爬滚打,陈域早已磨练出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
只消看医生一眼,他便能判断出此次抢救情况如何。
还好,结果应该不是最差的那种。
陈域在看过医生的表情后默默在心底松了口气。
待那医生取下口罩开口,所说果然和陈域料想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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