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屿的表情有一瞬空白。
他在脑子里努力回想了一圈,他的一生,从他三岁记事的时候算起,除晁雨以外,还有没有人对他说过类似大胆的话。
还真没有。
他跟晁雨说:“你等一下。”
走进自己卧室,过了一分钟出来,已换了身外出的黑衣黑裤。
叫晁雨:“跟我走。”
晁雨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到葡萄架下的躺椅边,毛秀珍还在那摇着蒲扇,一口一口地嘬葡萄汁呢。
辜屿:“别喝了。”
毛秀珍一挥手:“这是我自己酿的葡萄汁,没加糖,健康着呢,不会让血糖升高的。”
辜屿略一勾腰,凑近闻了闻。
所谓葡萄汁,应该是碾碎葡萄新鲜榨取的汁液。
这种明显带着发酵味道的,准确来说,应该叫葡萄酒。
不过它的味道太柔和,度数又低,要贪嘴很多杯,才会有酒劲猝不及防地漫上来。
辜屿跟毛秀珍说:“还是别喝了。”
又叫晁雨:“走。”
晁雨跟着他走过马路。
两人一起走的时候通常不并肩,晁雨拖慢两步,走在后面。
辜屿回头的时候,看到晁雨正在踩他的影子。
晁雨抬眸发现他正看着自己,明显怔了下。
一副被抓了现形的样子。
辜屿说:“进去吧。”
晁雨站在老宅门前没动。
辜屿:?
晁雨:“给姐笑一个。”
辜屿:……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领着晁雨走进门。大门上还贴着去年的春联,微微有些褪色,门边摆着晁正声种的几盆石蒜。
狭窄的木楼梯吱悠悠,让人在深夜里不自觉地放轻脚步,尽管这座木制的大宅里,此刻除了他俩一个人都没有。
辜屿回头看了眼。
晁雨走得还挺稳的。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穿过木连廊,晁雨的房间外挂着一幅以梅花和水仙为题的“双清图”,另有一张长几靠门边的木墙摆着,上面是一盆晁正声养的水仙。
辜屿说:“进去吧。”
晁雨站在原处看着他。
辜屿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晁雨房间的门边。
他站在门口,一手掌着门,又说了遍:“进去吧。”
晁雨往房里走去。
房里没开灯,黑暗一片,晁雨走进去,也并没按亮房里的灯。
她就站在一片黑暗里转身,对着辜屿的方向说:“胆小鬼。”
辜屿没说话。
指节微微扣着木制的门框,直至有些泛白。
-
晁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
“嘶……”下意识先就摁上自己的太阳穴。
怎么葛洁酿的桂花酒都没让她宿醉,毛秀珍的几杯葡萄汁反而把她放倒了呢。
她下楼去冲蜂蜜水的时候,反应过来什么。
匆匆走到毛家小院,毛秀珍正在院子里剥蚕豆。
晁雨:“那葡萄汁你别喝了。”
“啊。”毛秀珍故作平静地点点头。
晁雨分外无语:“你也发现那玩意儿发酵之后变成酒了?”
“哈哈,哈哈哈。”毛秀珍:“不过你喝了酒之后倒是很厉害的哦。”
晁雨:?
“知不知道你昨晚跟二狗子说什么?把我都给听傻了。”
“什么?”
“你叫他,给姐笑一个。”
晁雨:……
“真的?”
“我骗你干嘛。这种话估计也就你敢跟他说,毕竟你这丫头小时候挺虎的。”
“……你的意思不会是,我小时候也跟他说过这话?”
“说过啊。”毛秀珍点头:“就他第一次来过暑假的那个夏天,你问他,干嘛总冻着张脸不高兴啊,给姐笑一个。”
晁雨:………………
“那他怎么说?”
“他看了你一眼。就这样,眉毛挑起来,斜着一只眼睛看的。”毛秀珍模仿了下:“然后说,你等着。”
毛秀珍忽而慨叹一句:“也等了这么多年啦。”
“他好像,还是没有高兴起来。”
晁雨愣了愣。
毛秀珍抬眸看了她眼:“不走哦?还想喝杯葡萄汁?”
“不不不。”晁雨连连摆手,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转身走出小院。毕竟这葡萄汁变的葡萄酒度数不高,毛秀珍的一句提醒下,昨晚的记忆渐渐复苏。
她开口说那句话前,辜屿跟她说什么来着——
“有腹肌。不虚。”
好好好,这都是她脑子抽风时跟辜屿说过的话。
再多加这醉酒的一句,又算得了什么?
债多了不愁。当一个人欠五万块的时候,她是挺有压力的。可当一个人欠五千万的时候,她想的只会是:去他妈的。
晁雨对着初升的朝阳笑了三声:“哈,哈,哈。”
白昼日长,她算是跟劝宁塔的修缮方案磨了整天。方案里所需的大部分数据,祝境鹤的那版本里已提供了。
剩下的一些细节数据,她就趁每周日晚上测量,毕竟她一周一次,得去扫塔。
这次她学聪明了,隐隐闻着空气里味儿不对,带了把伞。
果然,坐在公交车上,路开了一半,暴雨如倾地倒了下来。
她望着雨滴涂写在窗玻璃上,指尖凑上去贴了贴。
不知怎地忽然想起毛秀珍那句话:“也等了这么多年啦。”
“他好像,还是没有高兴起来。”
开到劝宁塔的那一站,车上已经只剩晁雨一个人了。
她撑开伞跳下车,匆匆走到塔边,掏出钥匙开门,把伞放在门边,钻进去又把门锁好。
狂风暴雨夜来扫塔,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
这是一种缺钱的精神。
晁雨拎过藏在一楼的扫帚撮箕,往塔顶爬去。
照明的瓦数好像随着年代的久远在递减,暴雨夜里透出一室昏芒。
晁雨登上顶层时,微抿了下唇。
辜屿站在那里。
站在镂空的木窗棱边。他显然也没想吓到晁雨,没倚窗边,手里卷着本棋谱,往灯光下又站了站。
晁雨明白了。
她后来扫塔都没再碰到过辜屿,因为她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只不过这次,被一场大雨隔绝在这里。
晁雨冲他微点了下头,自顾自开始扫塔。
扫到他脚边的时候,晁雨低着头说:“让一让。”
辜屿挪开脚。
晁雨的扫帚又跟过去:“再让一让。”
辜屿又一次挪开脚。
晁雨忽然低着头笑了下:干什么这是。
多幼稚。
她不是什么纯爱英雄。辜屿长成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背后或许有故事、有苦衷。
她不想去深究,不想去探寻,不想当什么拯救失足青年、啊不失爱青年的圣母。她想找一个温厚的人,一个合适的人,去谈一段有结果的恋爱。
她早认清自己没什么天赋,过不了伟大的一生。可就像葛洁说的,她想过顺顺当当的一生,而不要再在一个破练歌房里对着屏幕唱什么《爱情的模样》。
她从辜屿身边扫开去,辜屿就那样站在原地。
她扫完顶层,要顺着木阶去下一层的时候,想了想,转身,站在楼梯口对辜屿说:“没什么好尴尬的,我也没觉得有什么。”
辜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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