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屿在洵州待了几天,葛洁一定瞧出晁雨已同他和好。
但葛洁始终不找晁雨谈这事,晁雨心里就始终挂着份惴惴。
直到这天夜里,晁雨躲在辜屿房里,暖气开得足,在窗玻璃上结出一层模糊的雾。晁雨枕在辜屿肩头,辜屿靠着床头,一手握着份半卷的棋谱。
“我想睡。”晁雨打个呵欠。
“那就睡。”
“可是闭了一会儿眼,又睡不着。”晁雨眼睛滴溜溜转一圈,问他:“你在看什么?”
“棋谱。”
“不如你给我讲讲,”晁雨翻了个身,变成半趴在他胸口:“这局棋是怎么下的?”
辜屿便给她大致讲了讲。
讲着讲着瞥她一眼,眼见着她眼皮开始打架。
拎一拎她侧颊:“你是真想听么?”
晁雨懒懒地笑,索性又从他身上趴到床上:“你给我揉揉后腰。”
“怎么?”辜屿眼睛还看着棋谱,手指钻进她毛衣下摆,贴着她柔腻后腰,顺手揉了两把。
晁雨说:“我腰疼。”
这下子辜屿的眼神从棋谱移开了,看着晁雨问:“你?腰疼?”
“我不能腰疼吗?那不是有好几次我在上面吗?”晁雨把脸埋在臂弯里,说起话来也不嫌害臊:“姐姐年纪大了,来吧小鲜肉弟弟,好好给姐姐揉揉腰。”
葛洁的电话便是在这时打来的:“到堂屋里来。”
晁雨一下子坐直了:“妈,你提前收摊了?”
“嗯。”
“我这就来。”
辜屿和她一同下了床。
晁雨问:“你干嘛?”
“和你一起去。”
“不怕挨骂啊?”晁雨故意问:“说不定还打你呢,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打断你狗腿。”
“怕。”
“怕你还去。”
辜屿牵起晁雨的手:“怕也要去。”
两人进堂屋的时候,晁雨轻轻挣了下,辜屿握着的手没放。
晁雨想了想,也就和他牵着手进去了。
葛洁坐在官帽椅上喝一盏菊花茶。晁雨每次看她妈喝菊花茶就骇得慌,总觉得她妈气得不轻,喝这茶是为了下火。
葛洁瞥一眼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说一声:“坐。”
晁雨这才颤巍巍和辜屿分坐两端。
清朝传下来的木制老宅,屋梁挑得高,说话总似有回声,加上几张官帽椅一摆,总有种“三堂会审”的架势。
葛洁先是说了句:“人生比你们所想的,要长得多。”
她问辜屿:“你有把握和小雨永远在一起么?”
辜屿:“有。”
葛洁始终没看他俩,这时眉毛挑起来,第一次看向辜屿:“凭什么呢?凭你的名气、才华?还是凭你的家世、财富?”
她始终觉得,两人还是太年轻了。
过日子并非两人所想的那样,凭着虚无缥缈的感觉。她和晁正声走了一辈子,拉扯大一双儿女,太知道人这一生会遇到多少坎。
名声、财富,那些看起来无比光鲜的,有时不能帮人跨过这些坎,反而压得人肩头沉甸甸的。
她没想到辜屿会答:“凭我不放手。”
葛洁怔了怔。
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是一双常年浸润着猪油和桂花糖浆的手,不用擦手霜,秋冬看起来也泛着光,连皱纹都比同龄人少些。
她看起来温柔,其实脾气倔,和晁正声并非没红过脸。
尤其有时候日子过得难,晁二柱重病,摊子上生意又不好,夫妻俩背着一双儿女,吵得更凶些,甚至那些清代传下来的瓷器,气急了也往墙上砸得粉碎。
吵吵闹闹,最终还是晁正声来握住她的手:“好了,吵什么呢?互相扶持着,也就走过去了。”
葛洁叹口气,回握住晁正声的手。
到了现在,她没想到辜屿会跟她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吵不散也闹不散的过日子,其实诀窍说来也简单,全凭那句“不放手”。
她终于放开茶盏,挥了挥手:“算了,我不管你们了。小雨从小是个有主意的,现在大了,我管也管不动了。”
“你们按自己的想法去走吧。”
两人走出堂屋前,葛洁叫住辜屿:“你留一留。”
辜屿等她说。
葛洁:“你是一个决绝的人,阿姨能看出来。但小雨是个普通人,她会犹豫、会胆小、会瞻前顾后,其实说起来,我倒觉得有朝一日,小雨跟你分手的可能性更大些。”
“你真想清楚了吗?”葛洁问:“到时候你怎么办?”
辜屿说:“那也是永远在一起。”
只要我不放手。
哪怕只看着她的背影,也是永远在一起。
他从小到大的很多个夏天,已经做过很久这样的事了。
-
过完元旦一周,辜屿要回北京参加集训,准备接下来澳门站的比赛。
两人尘埃落定,反而都不再急切。晁雨俯在辜屿的书桌边,苦思劝宁塔方案的最后关窍,辜屿便靠着床头翻棋谱。
晁雨抱住自己的头:“啊要死,我真不知怎么弄了。”
她扭头跟辜屿说:“我不干了,我想放弃。”
辜屿点点头,翻过一页棋谱:“行。”
“怎么这样啊!”晁雨把铅笔一丢:“你是不是看不起我的事业!”
辜屿:……
他放下棋谱跟晁雨说:“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真的放弃。”
从小到大,他一路看着晁雨这样走来。
哭过,发脾气过,嘟囔说放弃过,纠结犹豫过。放不开的那些事,她还是放不开。
晁雨趴到桌上:“真做不出来怎么办啊,到时候人家会不会说,你,大名人,围棋天才,找的女朋友是大龄熟女,窝在小城里一事无成。”
“做得成。”
“你怎么知道?”
“做不出来你会一直做。”辜屿从床上下来,推开木窗棱,一阵令人醒神的凉风钻进来,遥遥能望见劝宁塔在黑暗中的模糊形状。
晁雨趴在桌上要死不活,辜屿摸一把她后脑:“因为你做的事情很了不起。”
“哪里了不起?钱也赚不到一点。”
“你守着很多人记忆里的家乡。”
-
辜屿飞回北京一周后,晁雨完成了劝宁塔的第二版方案。
把方案传给学姐核算数据时,晁雨迟迟不敢按下发送键,最后眼一闭心一横,心想:去他妈的。
交的时候一脸英勇,交了又开始怂,背着手在办公室里兜圈,跟屁股着火的鸵鸟一样。
嘴里碎碎念着:“又错了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九叔被她烦得不行:“又错了就再做第三版!第四版第五版第六版!反正我师弟他们那边也还没进展,这事就是难,只有你这样的傻子,会搭上自己的所有不停耗下去!”
他又赶晁雨:“去去,我放你两天假,你别在办公室待着了,吵得我。”
晁雨一旦闲下来,脑子里更是想七想八。
她无处可去,就跑去葛洁和晁正声的摊上帮忙。去收拾碗时,热情洋溢地问每一个客人:“不再来一碗?今年的桂花可香。”
葛洁忍不住拉她:“你再这样,人家不带健胃消食片都不敢来我们摊上了。”
学姐电话打来时,是一个深夜。
晁雨正帮爸妈收摊回家,上二楼穿过木连廊时,手机响了。
晁雨跟学姐说:“你等等啊。”
走到房间门口扶住墙,才道:“好了,说吧。”
她生怕又一听说“数据错了”,腿一软直接跪下去。
但学姐在那端叫她的名字:“晁雨。”
“这一次,真要恭喜你了。”
晁雨脑筋迟滞着,脑子里转了一圈,才明白过来学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般,短促地尖叫一声。
“谢谢学姐!我去北京时请你吃饭!”挂了电话就往楼下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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