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屿坐了会儿,听到旁边有哗哗的细响。
扭头去看,是他口袋里的那张纸条被空调风吹了出来,在地上卷动着。
他没说什么,勾下腰去,把纸条捡了起来,很随意地拉开抽屉,顺手往里面一塞。
他这样的人,连抽屉里都是空荡荡的。要不是这样,晁雨也不会瞥见,拉开抽屉又关上的那一瞬,里面一个黑色的小东西撞在抽屉内壁上,弹了两弹。
好像……
是她以前给辜屿当棋子的那颗黑色扣子。
晁雨的心好像跟着那东西、在抽屉内壁上撞了下。她什么都没说,转了下自己的手腕,站起来收拾书桌上的图册:“我先过去找辰辰了。”
辜屿也没多说什么,抬起手揉了把自己的头发:“嗯。”
他这时的神情已看起来和平时无异。
只是额前的一点碎发,刚才被手臂在脸上压出细细的痕。
晁雨走进游戏房,找了张靠背竹椅坐下。
许辰懿战局正酣,扭回头看她一眼:“家里电路修好了?”
“嗯?”晁雨抬起头来神情有点迷茫,半晌才说:“哦,没有。我工作累了,来坐会儿。”
她就坐在一片键盘和鼠标的敲击声里,轻揉着自己的手腕。
傍晚,葛洁给她打电话,说小王把家里电路修好了,叫她和许辰懿回家吃饭。
直到深夜,许辰懿已回客房睡下后,晁雨收到辜屿的微信。
,:[下来。]
晁雨看了眼,把手机放到一边,没回。
过了几分钟,很意外地,她听到自己房门外轻叩了叩。
像一只夜晚不睡的鸟、轻啄橡果的声音。
她多坐了几秒,才站起来,走过去拉开门。
辜屿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个小塑料袋,脸上蒙着黑色口罩。
见到晁雨,他把口罩扯下来塞进口袋,小塑料袋递上去:“对不起。”
“对不起”这三个字,听起来比“抱歉”两个字更有人情味儿一点。
也许是更口语化的缘故。
晁雨看了眼塑料袋里,是一瓶防跌打喷雾和一瓶活血化淤的油。
她说:“没必要,没那么严重。”
还是伸手接过了。
辜屿站在门口,她站在门内,两人之间,只有被稍变形的木门在地板上压出的一道细痕。
晁雨问:“你是吸血鬼吗?”
辜屿:?
晁雨:“你好像很忌惮进我的房间。”
从小到大,除了给她送奶茶那次进过,还有什么时候进过吗?以晁雨的记忆,好像没有了。
辜屿没说什么。
晁雨往后牵了下嘴角,心里很轻地咂一声——玩笑失败。
两人之间的氛围,有点怪怪的。
如果以前,她还能轻松问出“你不会是喜欢我吧”这种话,因为那时候,她心里对这句话基本是给出否定答案的。
可现在,那张印了诗句、被收进抽屉的纸条,和那枚很多年前的扣子一起,在她心里晃动着。
直到辜屿说:“我先走了。”
“好。”晁雨点点头。
她关了门,坐回书桌前,把两瓶药从塑料袋里拿出来,对着药盒上的用法剂量和副作用说明看了半天。
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在对着那一行行的小字出神。
辜屿踏过斑马线,回到自己房间。
拉开书桌的抽屉,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他刚塞进去的一张纸条,和一颗黑色的扣子。
他把那颗扣子拿起来看了眼。
倒也不是刻意想留。
而是好像只有在洵州,一切都是不变的、不会消失的。你存放在这里的东西,就会一直安静待在抽屉的角落。
他合上抽屉,取了浴巾去洗澡。
第二天晁雨去上班的时候,发现毛秀珍这老太太真绝了。
按照清晨的风向,小院里这会儿是没有穿堂风的。毛秀珍搬了张竹椅坐在院门口,优哉游哉地摇着蒲扇,旁边小茶桌上放着两大牙西瓜,那就是她的早饭。
她放亮了嗓门,跟来往过路的人打招呼:“张家姐姐,买菜去呀?”
“齐老三,买天亮饭回来啦?”
简直是木安街一霸。
晁雨打从她跟前路过,挡住自己的脸:“别问我,我没那么悠闲,我就是个灰头土脸的上班狗。”
毛秀珍嘿嘿嘿地笑,忽地一招蒲扇:“林妹妹,下午打麻将去呀?”
“林妹妹”也是个老太太,毛秀珍的牌搭子之一。
这会儿“林妹妹”拎着盒糟鸡,一边快步走一边摇手:“今天不行,我女儿从上海回来看我了。”
毛秀珍撇了撇嘴。
晁雨本来已打她跟前走过了,这会儿没忍住,又回头看了她眼。
其实很久以前,晁雨心里就有个疑惑:都说毛秀珍的女儿嫁进了北京的大户人家,辜屿是她的外孙,每年暑假都来,怎么从没见毛秀珍的女儿回来过呢?
这时毛秀珍坐在院门前,缓缓地摇着蒲扇,絮叨着女儿回来要做什么菜的“林妹妹”走远了。
而毛秀珍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捕捉不到什么明显的表情。
她好像望得很空,也很远。
-
事情就是这么巧。
晁雨下班时,顺着公交车站往家走,一路琢磨着修缮方案的事。
路边停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她多看了眼。
上海牌照,肯定不是附近居民的车。
车里一个戴白手套的司机坐着,打着双闪。她下意识往四周看了圈,见一个衣着矜贵的女人站在毛家小院前。
女人的矜贵,不是浑身印满奢牌LOGO的那种矜贵,她的套装素色,面料低调而柔软。晁雨甚至没看到她的脸,单看她的背影,就认定她跟辜屿有关。
看年纪,也许是辜屿的母亲。
那也就是毛秀珍的女儿。
小院夜不闭户,这会儿院门更是大敞着,但女人没进去,踏着六厘米的高跟鞋站在院外,没门铃,她矜贵的手拍在生锈的铁门上。
砰砰砰,砰砰砰。
也许察觉到身后的视线,她转回头,看了晁雨一眼。
那是一个异常美丽的女人,尽管有一种中年女性的瘦削。站在水乡小城的傍晚里,像束白色的鸢尾花。
晁雨有些脸热,有种偷看被抓现行的感觉,埋头匆匆走了。
正当这时,正在做饭的毛秀珍,举着菜刀从小院里出来:“我不买保险的呀——”
看了女人,明显愣了半晌。
瞥了眼匆匆路过的晁雨,直到晁雨走过了,毛秀珍才压低声道:“你还来找他干嘛?”
女人的声音充满冷漠:“要不是爸让我来,我会来吗?”
接下来的一句是:“他除了能下好围棋,还能做什么?”
晁雨不好在原地偷听,只有这么两句话,顺着傍晚的夕风,被送进了她的耳窝。
晁雨迈进老宅时回眸看了眼。
毛秀珍始终举着菜刀站在院门口,没迎女人进去。
-
晚上葛洁和晁正声回来,晁雨说想吃宵夜。
“喂。”葛洁叫她。
晁雨回神。
“不是说要吃宵夜?又靠在门框上发什么呆。”
晁雨走进厨房,看着葛洁烧水,帮葛洁把桂花元宵拿出来。
她也不是饿。
她就是……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想找点什么事情做。
水咕嘟咕嘟冒着泡,一颗颗的元宵浮上水面来,肥嘟嘟的。
葛洁从橱柜里取两只瓷碗出来。家里的瓷器都不成套,祖上传下来的老物件,一只印着蓝花瓷,另一只是珊瑚红留白的竹纹碗,各有各的好看。
葛洁很喜欢和晁雨坐在堂屋里吃夜宵。
晁正声忙了一天已经去睡了,这是独属于她们母女二人的时光。
元宵皮子咬破一口,浓浓的桂花味冒出来,天井里的夜风吹进堂屋,那棵百年的老桂树,或许也快开花了。
葛洁问:“辰辰呢?”
“去睡了。”
“这么早?”
“她说年假没剩几天了,回北京后就没整觉可睡了,这几天得抓紧。”
葛洁笑起来。
晁雨斟酌着问:“毛奶奶的女儿,好像这么多年,都没回来过哦?”
葛洁瞥她一眼:“你问这干嘛?人家在北京忙呗。”
晁雨觉得葛洁的语气里,有一种大人之间都知道、但不告诉晚辈的讳莫如深。
早上晁雨去上班,毛秀珍又跟路霸似的,坐在小院门口啃西瓜。
一见她,笑眯眯冲她招手:“晚上下班来教我画画呀。”
“你付过我课时费么?”晁雨故意说。
“我请你吃晚饭。”
晚上下班,晁雨走进毛家小院。
毛秀珍坐在葡萄藤爬架下,晁雨听了听,游戏房里静悄悄的。
“那帮兔崽子呢?”
毛秀珍哈哈一乐:“我做了道哈密瓜炒鱼,把他们吓出去吃面去了。”
哈密瓜炒鱼……
晁雨的面目逐渐狰狞起来。
毛秀珍用脚推了推面前的竹凳:“坐。”
晁雨不放心地先问了句:“我们晚饭不会吃这道菜吧?”
“不吃。”毛秀珍对着小茶桌努努下巴:“吃这些。”
晁雨看了看。
得,就一碟子咸干花生,一盘毛秀珍自己种的葡萄。
也行吧,至少比哈密瓜炒鱼好。
晁雨就坐下了。
毛秀珍又从地上拎了只长颈的玻璃壶:“还有葡萄汁。”
晁雨连连摆手:“葡萄汁就免了。”
上次她就是喝了这发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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