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地处北境王府东面,离府邸正门不远,圈了一片极辽阔的场地。
场内可排兵布阵,临时集结,也可用于日常训练。
过去两年,只要不是身处战场,江揽州几乎每日一有闲暇便会来此做日常自训,包括但不限于骑射、枪戟、和各种兵器、暗器一类的使用。
“具体怎么伺候,殿下没说......”
站在绿荫下,辛嬷嬷抬头望了眼透穿枝叶间隙的炙烈阳光,又扫了眼少女光洁莹白的肌肤,“这样,老奴瞧着这日头忒毒,薛姑娘要不就意思一下,去给殿下送盏茶水吧?”
送茶也算是伺候了。
辛嬷嬷年过四十,又擅察言观色,虽未亲眼见过这位薛姑娘和自家殿下是如何相处,但就二人之间的言辞态度,不难察觉出其中微妙暗流。
那句“我是你们殿下的女人”,殿下听罢后不置可否,没有反驳就约等于是默认。
那么将薛姑娘当做主子伺候,大概是错不了的。
是以最终辛嬷嬷并未真的让薛窈夭端茶倒水,而是亲自煮了茶,放进托盘里让水清端着,又让水碧给薛窈夭撑伞。
之后嘱咐阿寅:“薛姑娘初来乍到,对王府不熟,你在前头带路,送薛姑娘到演武场去。”可谓是体贴至极。
薛窈夭却受之......不能说是有愧。
而是作为一个有所求者,要想维持某种平衡,就必然得有所付出。
况且这还仅仅是开始,只是送茶水罢了。
“我自己来吧。”
少女伸手接过托盘:“多谢辛嬷嬷尽心照拂。”
.
比起南地京师,央都气候干燥。
薛窈夭并不知道自己昏迷期间,曾□□得流过两次鼻血。
时值六月下旬,若是京中,人在外头烈日下多走几步就会热出一身汗来,有时连内里亵衣都会湿掉,空气也是闷而潮湿。
但在央都,人在烈日下不会觉得有多热,更多的是晒。好在清晨沐浴之后,丫鬟们为她涂抹过润湿香露,此刻又有伞遮阳,薛窈夭并不觉得多么难受。
只是北境王府太大了。
高墙深池,翘角飞檐,处处恢宏雅致。
整座府邸给人的感觉——若说京城薛府曾经是花团锦簇,熙熙融融。那么北境王府便是肃穆有余,温馨不足。
抵达演武场,用了将近两刻钟。
从一处蓬勃树荫下绕出,薛窈夭并未直接上前,而是以手遮眉朝远处望去。
“怎么了吗?”
阿寅回头,水清水碧也都盯着她看。
演武场上,没有江揽州的身影。而是一批正在训练的玄甲卫士,个个手挽长弓,持翎羽箭矢,拉弓蓄力,对准了远处一整面靶墙。
视线再转,薛窈夭看到一处背阴长亭。
亭中放着一把玫瑰圈椅,椅上靠坐着一道玄色身影。那身影旁边又侍立着两名男子,乃是薛窈夭五日前曾见过面却不知其名的,萧夙和玄伦。
“没什么,带路吧。”
少女一身浮光灿灿,每走一步,浅青色柔软裙裾如水纹曳动,在风里翩跹飞扬,距离长亭也越来越近。
近到萧夙和玄伦都察觉动静,双双回头。
见她端着茶水,玄伦微微俯身,附在江揽州耳边说了什么。
男人听罢,没有回头。
薛窈夭隐隐提着口气,又慢慢呼出来,如此反复几次,她告诉自己放松一些。之后踏上长亭的阶梯,一步步朝江揽州所在的位置走去。
夏风拂过,亭外延展的绿荫簌簌作响,泼下一地明媚光斑。光斑又在男人肩头跃动,明灭间勾勒出锋锐流畅的侧脸线条。
视线再往下,薛窈夭看到一枚隐隐反光的墨色扳指,呈一种冷峻深沉的美,戴在江揽州的右手食指上。
依稀可见他手背青筋脉络,蜿蜒而充满力量。
“殿下......”
将托盘放在椅子旁边的石案上,薛窈夭语气恭敬:“请您用茶。”
病后初愈,少女嗓音微沙。
言罢后稍稍退开两步,盯着脚下自己的影子。
江揽州没动,手肘随意搭着,视线一直在演武场上。
仿佛双目失明,双耳失聪,他对身旁动静和存在的人视而不见。
萧夙和玄伦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阿寅和水清水碧三人则眼观鼻,鼻观心。
气氛有一丝丝诡异的凝滞。
薛窈夭默然片刻,又自顾上前两步,亲自将茶水盖子揭开,刮了两下茶叶,然后绕过石案递到江揽州面前,小心翼翼地重复一遍:“殿下,请您用茶。”
生平第一次,薛窈夭以茶伺候除长辈以外的人。
白玉茶盏中,氤氲的热气透过盖沿,似轻纱缥缈,悠悠漫出并向上升腾,携着茶叶被泡发后特有的芬芳。
片刻静默。
一只骨骼明晰的大手伸了过来。
从她手中取走茶盏,江揽州没有看她。一手垫着盏底,一手揭开盖子,送至唇边浅浅呷了一口,他语气极淡:“凉了,换。”
“......”
若是凉了,就不会蒸腾出袅袅热气。
即便凉了,这炎炎夏日,喝口凉茶正消暑呢。
据五人所知,他们殿下于吃穿用度上从不讲究,过往也从不会在意茶水是热是凉这种小事,况且殿下也不差这一盏茶水。
除非。
殿下是在故意为难人?
“好。”
被为难的少女点点头道,“殿下稍候。”
能怎么办,当然是依言顺从,重新返回樾庭叫辛嬷嬷再次置炉煮水。
...
小半个时辰过去。
演武场上已经换了一批玄甲卫士,江揽州亲自督察训练,没有要走的意思。
萧夙和玄伦静默候着,好在薛姑娘的茶水也很快来了。
先前返回樾庭,薛窈夭原本打算拜托辛嬷嬷重煮一盏,但出于一种直觉,江揽州不像是什么好应付之人。
为了不白跑趟子,她带来的不止一盏茶。更还有一整套置炉煮水的用具——小风炉、碳火、刻有精美花纹的青铜铫、储在冰窖里的山泉水、各式茶叶、小水瓢、茶巾、扇子。
这么多东西,一个人当然拿不完也搬不动,都是辛嬷嬷安排找来,并让丫鬟们一起带过来的。
不就是想为难她,给她下马威吗。
以为她看不出来?
随便他要几分烫,茶水里要加什么东西,是冷是热,是苦是淡,难不到她。
“殿下,请用茶。”
没一会儿,少女递上的茶水是现煮的,给一旁的萧夙和玄伦看得一愣一愣的。
辛嬷嬷先前说过了:“殿下一般爱用八分烫的茶。”所谓八分烫,薛窈夭观察不来,全靠阿寅在一旁指点。
伸手接过,江揽州又浅浅呷了一口,“太烫,换。”
嗯。
并不意外。
她抬眼看他一眼,恰逢江揽州也在看她。
两人视线一触即分。
先前说过了,央都的七月并不闷热。但小火炉燃起来后,就还挺蒸人的。薛窈夭撩着裙裾蹲在一旁,手里拿着把蒲扇给炉子轻轻扇风,主打一个亲力亲为。
火苗轻舔铫底,水渐渐升温。
将适量茶叶放入其中,看它们在水中翻滚,舒展,水色慢慢变深,茶香也随之袅袅升起。
待阿寅点头示意可以了,薛窈夭这才起身。风吹树叶沙沙作响,阳光透过亭檐洒下斑驳光影,也照见她额头盈满细密汗珠。
之后往盏中倒茶时,“嘶”地一声,薛窈夭飞快缩了下手。
“怎么了?”
阿寅最先反应过来,“可是烫着哪里了?要不姑娘去一旁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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