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开口说了一句:“我不知道是不是人死后都会像我一样变成一团鬼火。”
沉吟了许久,它又说:“也许你妈妈——”
陈淮突然伸手抓了它一下,但是鬼火没有尸体,他的手指很用力地从那团蓝色的虚影中间穿过去了。
很明显陈淮不想提那件事,但是这蓝色的鬼魂很不识趣,紧接着还在继续讲:“你帮我找到生前的记忆,我说不定可以帮你找到你妈妈的鬼魂。”
它飘到车窗前,浑浊的玻璃上却没有任何蓝色的踪迹,鬼魂静静待了一会儿,知道陈淮此刻没办法开口跟他讲话,于是就不再继续说了,给他考虑的时间。
警车拐进了中新路的警局分部,两个警察领着陈淮进去,让他坐在大厅的凳子上稍等一下,然后拉开门进了办公室。
现在是吃饭的时间,大厅里没几个人,只有一两个在接电话的女警察,没什么人注意到他,陈淮坐了一会儿,被鬼火靠着。
“你总贴我这么近做什么?”陈淮挪了一寸距离。
它逼过来:“我太虚了,需要一点成年男人的阳气。”
他冷笑一声:“你是女妖精?”
“以前是个人。”它嗓音怅惘,“现在是个魂。”
“刚刚我说的话,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鬼火在他手背上玩儿蹦床一样跳来跳去。
陈淮两眼望着前方,虚掩的办公室门里透出来微弱的说话声,几个办公的警察在吃饭时间讲着闲言碎语,说裕中区廉租房那片儿最近怎么又死人了,搞得人心惶惶的。
另一个人说死的都是老家伙,反正命数本来也到头了。
陈淮突然想到孙老头。
他第一次见孙老头的时候,人就是傻的。
那时候陈淮刚从家里逃出来,屋子里太闷,他就蹲在门口吹风,孙老头从大门口进来,手里拎着两个包子,拖着步子从他眼前经过,又退回来,平静苍老的脸上突然变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他厉声喊他“小曜”,具体是哪个“yao”,陈淮不知道,也许是带了口音的“小幺”,无所谓了,反正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孙老头唉声叹气,说他怎么又到处乱跑,万一被人贩子拐走了怎么办,应该好好待在家里等着妈妈来接他。
陈淮皱着眉,知道他认错了人,刚要不耐烦,老家伙又叹气道:“真是的,一直等你回去吃饭,给你买的那鸭肠鸭掌、毛豆,从昨天放到今天,再不吃就坏喽,我刚刚又去买了两个鲜肉包子,前几天不是还一直缠着我要?”
他怔了一会儿,想到妈妈以前还在的时候,家里也是吃这些便宜的卤菜,三四块钱能吃两顿,煮一碗稀稀拉拉又烫的粥,有时候还能再买点儿鸡爪鸭架什么的,但是他妈不吃内脏,他爸又不着家,基本买回来就只有陈淮一个人吃。
就那么点儿犹豫的功夫,陈淮就被老头领回了家,被摁在椅子上逼着吃饭。
不吃白不吃,有人包饭是个好事。
所以陈淮决定吃饱了再想明天的事,再怎么样也比当饿死鬼强。
这些都是夏天时候的事了,现在已经冬天了,都快过年了,孙老头也死了。
警察局的大门敞着,外头的冷风呼呼往大厅里灌,穿棉服的女警察跺着脚去关门,蓦然听见坐在凳子上的少年莫名其妙说着话:
“我帮你的话,就能再见我妈一面?”
“……”
“我知道了。”
女警察看了看周围,她也没太听清,觉得瘆人,仅仅是往陈淮的方向看了几眼,什么话也没说,拿着饭盒吃饭去了。
没过多久,领着他来的警察把他叫进办公室里做笔录,问了一些很细的问题,笔录做了整整两个小时,随后警察让他在打印出来的笔录上签了字摁了手印,就放他出去了。
陈淮走出警局的时候,外面飘了小雪,鞋子一步一步踩在旧雪和新雪聚成的雪堆上,发出闷闷的响音。
小鬼火怕自己灭了,颤颤巍巍地往他羽绒服的领口钻,陈淮低眼看它一下,说话的时候喉咙会震:“你以前是女的吧,有没有点羞耻心?”
“但我现在是鬼啊,要什么羞耻心,我只要点儿阳气。”
陈淮皱眉:“你不会把我吸死吧?”
它很大方:“不会,我给你留点儿。”
“再说了。”它很笃定地说,“你要那么多阳气做什么?不如分我一点儿。”
陈淮默然,接不上这种没皮没脸的话。
它又开始说他羽绒服里好暖和。
他把冻红的手揣进兜里,喘气的时候,嘴里的热流就像尼古丁聚成的烟雾一样打着旋往上飘,模糊了人的视线。
在等公交车的间隙,陈淮觉得无聊,跟衣服里的东西唠起嗑来:“你叫什么?”
它答:“一具忧郁——”
“我说真名。”陈淮截断它的话。
良久以后,它才冒出来一句:“……秦瑶。”
鬼火从他领口钻出来,好像在观察他的表情,见陈淮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就又钻了回去。
他只是干巴巴评价:“好普通的名字。”
秦瑶闷闷呛他:“你名字也没好到哪儿去。”
垃圾话都吐干净了,陈淮才记起来说点正经事:“找齐你生前的记忆你就复活了?那我妈,也能这样活么?”
秦瑶说:“不能,死了就是死了,活不过来的。”
“那找齐了记忆又怎么样?”他嗓音冷下去一个度。
“会让我快乐吧。”
陈淮发现跟这个鬼东西聊天时常让自己如鲠在喉。
在得到这样的回答以后,秦瑶敏锐地察觉到陈淮的情绪直线下降,她就又补充了一句:“你知道吗?人都是由记忆组成的,死后也是。”
“所以?”陈淮面无表情,眼睛都不抬一下。
“所以你如果能见到你妈妈,就是以记忆的方式。”秦瑶说,“我猜你从不知道她在生下你以前的事。”
以前没想过要去探寻,以后又没机会知道。
在生他之前,孙红萍是个女人,生他以后,就只剩下一个“母亲”和“妻子”的身份,之前能为了自己活,之后好像只能为了陈淮和丈夫活。
怪不得最后死掉了,因为他们这些人也不够支撑孙红萍活下去。
陈淮只知道他妈妈这辈子都活得很艰难,后半辈子的艰难他亲眼见到了,前半辈子的艰难却无从得知,她从来不提。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和记忆只产生于相识的那一刻,倒推的过去都是需要被探究才能大白于天下的。
陈淮不想跟别人说这些,所以只是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嗓音平平:“……话多。”
因为所有的钱都在前一晚都放到了孙老头窗前种着铃兰花的盆栽底下,陈淮现在只剩几块钱的硬币,刚好能坐几次公交车。
只是因为路面积雪的缘故,市里的公交车开得很慢,陈淮花了两个小时才到家,他没有先回自己的屋子,而是进了楼梯间上到五楼,孙老头的房门是锁着的,他应该是没有亲人了,也没人来收他的遗物。
昨天下午陈淮还见过他一次,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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