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沈羡喝醉后忘性大，可倒还不至于让她对昨日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一旁的丫鬟岚儿看见她醒来，忙上前搀扶起她，领她去洗漱。
沈羡记得昨日从家里跑出来后，在街上遇见了苏韫晓。这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便递过来一包她喜爱的糕点，而后二话不说便拉着她上酒楼喝酒，最后苏韫晓也醉了个底朝天。
所幸陆衡也在，把苏韫晓送回了府。苏韫晓还闹着不让她走，硬往她手里塞了一把短剑。
至于陆衡，她不太记得在安车上同陆衡说了些什么，反正一觉起来，自己就在这客栈里。
沈羡暗暗庆幸，幸好昨日在旁人面前出尽洋相的不是自己。
她虽不怎么喝酒，昨日的醉酒也在她意料之外，但她想陆衡既然没说什么，自己醉后应当很正经，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真想知道苏家人昨日是个什么反应啊……沈羡想到这里，心情大好。
沈羡环顾了一圈这不熟悉的屋子，转头上下打量一旁这熟悉的人。
她记得昨日只有她一人从沈家里出来。
面前这人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恭恭敬敬道：“老爷夫人还是担心小姐的，昨日小姐同他们生气，他们放心不下，便让我出来寻小姐，怕出了什么事。”
意思便是虽然沈羡昨日突然同他们置气，但长辈还是不计较这些并且挂念她的。
“建康这么大，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奴婢来找小姐的路上恰巧遇上了太子殿下，他正与一位长者走在一起，两人不知在谈论什么。至于这长者是谁，奴婢却不认得。”
“奴婢自知身份卑贱，但为了小姐还是斗胆上前询问一二，所幸太子殿下人很热心。”
看样子是陆衡送她回来的，丫鬟问他便答，分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不过随即她想到如今不是赌气的时候，此去北方，恐遭变数，身边若是能多一个人，便也是好的。
她抬头朝丫鬟说道。
“那日家中长辈同我说什么你也知道，你虽是母亲挑来的丫鬟，但毕竟服侍于我，既然今日你从沈家出来找我，往后的路便也只能跟着我走，可明白了？”
“奴婢当然明白。奴婢从来都只听小姐的话。”
沈羡点点头。
“我们要去北方一趟。现在，拿着我手上的钱，替我买一些水和粮食，再买几件布衣，几件纸袄，看起来越粗糙越好。”
“连你的那份也一同买上。”
丫鬟犹豫了一下，反复斟酌着话，也不知要说些什么，脸倒是越憋越红。沈羡看得出来她的为难。
“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拘谨，说吧。”
“小姐此番往北，只怕是会越来越冷。”
“这纸袄是那些穷苦的百姓穿的，不过是将纸层层加厚，中间夹些稻草，罩在身上，既不避风也不防寒，奴婢担心小姐受冻。”
沈羡叹了口气，但没有改变意向：“你我此行可不是为了看风景。”
“从建康到昌邑大抵还算安全，可再往北便是战乱之地。”
“我虽出身将门世家，却不像苏韫晓那样真的会耍刀弄枪，平日里学的都是琴棋书画。”
“我可没什么自保能力，若是让我穿着平日里的衣服，只怕是人刚走出昌邑，身上便已经被旁人扒光了、卖了、换粮食吃了。”
沈羡能依仗的只有自己，她不敢冒险，她自认也还没有蠢到大摇大摆地走在这种地方，成为活动的一块鲜肉。
丫鬟点头称是，退了出去。
看那人走到门口，沈羡突然想起什么，出声打断了她的动作：“帮我寄封信吧。”
今日睁眼，沈羡便看见床头的一张字条。
上面说想到她一人离开沈家，想必手头也并不宽裕，故已经为她准备好了一架朴素一些的安车，并告诉她高平郡首府昌邑守将的名字。
“我已提前书信向他说明，到了昌邑，直接进城找他即可，就说你是太子妃。”
“北方实在动乱，胡族、流民、寇匪……沿途务必小心。”
“途中若有什么事要告知，劳烦寄到我给你的住址。”
“我的盟友，此行可千万别出什么事，若我的这些信息白白浪费了，实在可惜。”
最后落款，陆衡。
这人前面几行字真不真心沈羡不知道，但最后一句话他那副看好戏的嘴脸都快蹦到她面前了，一看就是真心实意。
她撇撇嘴，拿起笔便往信纸上写，墨迹沿着纸的纹路生长出一个个分枝。
“我将启程。会一路小心。也请太子殿下相信我的能力，不会让您的信息白费。”
“殿下在台城也是，须时刻提防着刘荣和苏家，盯着他们的动静。”
写到这里，沈羡手中的笔稍稍抬起，悬在半空，迟迟不落。
还有件事，应当早些提醒他。
“切记，不要让陛下对世家的动作太过激进。”
“希望太子殿下身体康健，能看到我安然无恙地归来。”
沈羡写下这句话的时候忍不住开心地笑出来，真想知道他看到这封信会是什么反应。
最后落款，沈羡。
……
东宫，正午。
太阳直直照在宫殿正脊上，有人抬头，只怕会灼伤人眼。边缘的蚩尾正张开大嘴向内吞吃屋脊，背上插着一把剑，威风凛凛。
殿内。
书案上叠放了一些书简，部分摊开于案上，显得有些凌乱。一旁的砚台中央还残留着少许墨水，从外向内一步步干涸，只留小小一圈。
陆衡坐于书案前，太子侍中许牧站在一侧。
今日，陆衡准备了一场戏，这出戏的成功与否，权看太子侍中是否配合。
“我有问题想请教老师，前朝何以统一天下？”
许牧低头看他，恰巧与陆衡的视线相撞。他捋捋胡须，整理好思路，慢慢说道。
“前朝开国君主草创之时，诛灭名门望族，亲佞邪，宠小人。挟天子以令诸侯，最后逼迫天子禅让，大权独揽。”
“前朝又何以灭亡？”
“末帝痴傻，治国无能，皇权不力，藩王造反，胡族作乱。”
“老师以为，其中何者居为第一？”
“兼有之。”
许牧觉得这话题有些奇怪，看向陆衡的眼里多了几分探究，陆衡仍是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看不出端倪。
他心里掂量着，脑海里原本编织好的话，说出来就变了样。
“不过若是皇权集中，大权在握，便不会有藩王造反，不会有私兵泛滥，如此一来，朝廷军队战斗力也会增强，胡族自然难以入侵，作乱中原。”
陆衡听后，突然掩面伏在案上，痛苦轻呼：“如此说来，陆氏天下难以长久啊！”
“太子殿下何出此言？”
陆衡抬起头，眼里尽是不甘与愤怒。
“如今世家就如矍铄的狼一般，对着奄奄一息的皇室虎视眈眈。他们掌握大批私人部曲，荫蔽人口。官员任命也由他们自作主张，连刺史这一重要的位置，父皇都不能做主。”
“陆氏天下不是要重蹈覆辙了吗！”
“可臣看来，陆氏天下可延续千代万代。”
“胡说！苏家苏弘已经私下在吴兴募兵，苏家本就是武力强宗，拥众数万，还要募什么兵？难道是怕夜深强盗么？”
“除非，他早就同他所效忠的刘荣暗中准备起兵。”
陆衡双手紧扣头皮，作势欲泣：“陆氏将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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