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
男孩想要睁开眼,眼皮却像被黏住了一般难以睁开。其下的眼球努力转了两圈,这才勉强撑开眼皮,眼前的事物慢慢变得清晰。
他的话刚出嘴巴,等不及散布到空中,就已经同粘稠的空气胶着败下阵来。
他想刚才那句话只有他能听到。
他有些丧气地垂下眼眸,不管怎样,哪怕是又被人拐了去,总比自己还待在那个小村里好。
那位贵人好像看出来他此刻的难处,转头朝向另一个人。那人藏在屋子的阴影里,让他看不真切,莫辨男女。
紧接着好多液体从水壶里涌出来,径直闯入他的口中,快速掠过他的舌头顺着脖子极速向下,最后在他的胃里横冲直撞。他一时愣住,光顾着这种许久没有感受过的,熟悉的感觉。
上一次喝到这么多水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去年秋天,母亲还在的时候。
他很久都没有喝过这么多水了。
母亲走后的几天,他尚且还能抓住水缶的盖子,抱住它蹒跚几步,而后盖子连着人一同扑在地上。
他起身拍拍手里的和身上沾上的沙尘,拿起一旁的小碗,其后扒住边沿,舀上来满满一碗水,咕咚咕咚灌下去。
那个水缶对男孩而言是个庞然大物,但它其实并不很大,几天便见了底。
那天他扒着边沿,一头扎进水缶里,盯着底部浅浅一层水里他的倒影。小沙子小泥土的碎屑沉在水底,上头仍然清澈。
他的半截身子埋在缶里,半截身子搭在外边,腿贴在缶上,就这样定住,很久很久。
秋风等不耐烦了,推了他一把,他才恍然大悟般地从里面出来,盖上盖子。
他原地转了一圈,离开他的屋子往外走,去找水。
此后他从白天走到黑夜,从沙地走到荒山。外头活动的人越来越少,成群向南的大雁很久没再出现过。
村外山脚下的小溪被冰封冻,他便找来溪边冻僵了的石头砸开冰层,捧上一些水解渴。
有的时候,溪边有大人看着,他一靠近就会被恶狠狠地推倒,继而一脚踹在他的背上。火辣辣的,很痛。
是以有时他也会将地上的雪滚成一个小球,滚回家就成了一个大球。放在水缶里融化,就成了水。
下雨的时候,他来不及跑回家打开水缶的盖子,只能仰起头,用嘴来接。
雨水是咸的,好像比他的泪水还咸。
…
沈羡一手握着水壶,一手捏起帕子,放在男孩的眼角。一行清泪顺着那里流下来,在丝绸上留下痕迹。
喝口水而已,怎么就哭了?
男孩也不说话,乖乖地尽数咽下送到口中的水,一声不吭地流泪,安静得很。
“好了,别哭了。”
男孩的眼泪更加汹涌,沈羡手里的帕子来不及去接,只能放在他脸上擦拭润湿了的脸庞。
她没再多说,默默地看着他哭,直到他的眼中不再涌出更多泪水,只剩下鼻子仍控制不住地吸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马端。”
马端着急地伸出手,想要抓着沈羡的袖子,却看到她衣物上绣着的精致图案。
他像被火烫到一般快速缩回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指甲缝里藏着的污垢。
“贵人,我……”
“我知道你有话要说。”
沈羡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她知道他想说什么,她不想为着这件事同他拉扯太久。
“先好生歇着,别用病恹恹的样子和我说话。”
马端看见贵人面上有些不耐,话顿时憋了回去。
“让我问你几个问题。”
“你是如何跑到我的安车上来的?”
马端断断续续说道:“当时抓住我的老翁看到你便把我放下来,想要往你这边走。我喊你停下来,但是你没理我。”
“但我总不能让你白白这么走了,否则老翁反应过来,我又得被抓回去。”
沈羡扶额,有些无奈。
但换做是她,在唯一一个生存的契机到来时,她也会想法设法地抓住它的光芒,无论多么暗淡。
“继续说吧。”
“我只能想办法让你的车子停下来,因而我跑到旁边抱了几块大石子来,往车夫身上砸,往马身上砸,往侧窗上砸。最后车子果然停下来了。”
“趁着大家被几块石子吸引了注意力,我偷偷跑过去扒在车底下,幸好没人发现我。”
“我是不是该奖励你竟然还有力气在我的车下坚持这么久?”沈羡故作不喜,淡淡说道。
“没有没有!是我的错贵人。”
沈羡轻笑,这男孩还挺聪明,也有胆量,否则沈羡的车子就根本不会被逼停,也就没了后面的这些事。
“你可有亲人在世?”
“没有。”
“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病逝了,那时我还不记事,也从来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男孩抿唇,慢慢开口,“母亲是去年秋天饿死的。”
秋天应当是收获的季节。沈羡低头,轻轻说出自己的疑问。
“你母亲和你应当会种地。”
“今年太冷了。”男孩眼神空洞,背过头去,故意不去看那位贵人,“冷得地里麦子抽不出穗,自然也就没有收成。”
沈羡讶然,她还是头一回知道这些。
自己长在南方,又生于世家,平日里享受的自然是除去皇室外的最好的东西,甚至有时形制会越过皇室。想要的事物头天说第二天就能遣人从建康找来,再不济就是求父亲求个人情,拜托其他达官显贵捎来。
这样的她自然对普通百姓的生活一无所知,她意识到自己提出了一个很蠢的问题,就像富贵人家路过乞儿,问他为什么不食肉一样。
“适才是我冒犯了,实在对不起。”沈羡微微调整语气,变得更为和缓,“今日遇见你,看见你正被一位老翁紧紧攥在手里,你可是哪里冲撞他了?”
门口传来吱呀的声音,沈羡没有转身,她知道是岚儿从外面采买了些吃食回来。
岚儿将食盘搁在木桌上,发出沉闷声音。一阵布置过后,岚儿撤掉食盘,走向床边,对着主子恭敬道。
“小姐,可需要我来帮忙?”
“好。”
沈羡回答干脆,将湿了的帕子放在一旁,走向食案。
床上的马端只觉身子一轻,自己正趴在一位女子身前,那人将自己轻轻放下,而后走向一侧,静静等待。
沈羡往阴影处瞟了一眼:“无事,一同来用膳吧。”
马端有些无措地看了食案一眼,双手也不知道该摆在何处,举起来直直僵在空中。
贵人用膳应当有自己的规矩。他偷偷观察沈羡的动作,不想让自己格格不入,更不想开口问,这样会显得他没用,会被人抛弃。
“我没有冲撞他。”
他吞吞吐吐,终究还是开口,却是在回应方才沈羡的问题。
“在饥荒之前,我同这个村里的老人相处都还不错。我记得他,节日里他常常拜访我们家。母亲还说小时候他送过我麦子做的糖,我很爱吃。”
“现在我没饭吃,他也没饭吃。他的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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