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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卓这话一出口,还没等玉阑音作出反应,自己倒是先愣住了。
几乎是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不过这份慌乱倒是也没持续太久。
因为出乎他意料的,玉阑音的反应极其稀松平常。
他甚至是笑了起来。骤然吸了些凉风,玉阑音不得不偏过头低低咳了几声,之后才笑道:“没大没小的东西,在这儿挤兑我呢?过敏也成了我的问题了。”
温卓见他这个不甚在意的态度,心下松口气,但是过了一会儿,又莫名其妙觉得有点不痛快。
他垂下眼,把刚撑起身的玉阑音按了回去,“睡会儿吧,天不早了。”
玉阑音也不恼,任由着他掰过来掰过去。
温卓轻轻熄灭了桌台上的汽灯,便抬脚离开。
临别之际,温卓终于有机会说出所有离别的话语中,他最喜欢的那一句。
“明天见。”他道。
温卓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也不是一个坦率的人。
就像那年正月十六,他离开药居的那个早上,即便有万般不舍,他也没说任何一句告别。就舍得转头离开,离开百年之久。
但太阳这么多的东升西落,人的心思一变,一切就都变了。
如今温卓再回想,只觉得,如果能回到那个清晨再来一次,他这回一定会借着年纪小,把头埋进他怀里,用力抱一抱这个人再走。
时间走得太快,让尘世间连告别的机会都是那么屈指可数。
明天见。
玉阑音似乎愣了一下,半晌,才在一片黑暗中用同样的话语回道:“嗯,明天见。”
而直到温卓回到自己房间,坐到了床上,他依旧感觉自己的情绪难以平息。
这一天仿佛比他的过去的一百年都要漫长。
他亢奋到有些坐立难安。
温卓修为已至大成,其实不需要靠凡人的睡眠来休养精神了。
但他今天却破了例,没打坐没练功,久违地躺到了床上合了眼。
不为别的,只为这一夜能过得快些。
三月初三,上巳节。
清晨的朝露滚落叶片,虫鸟杂鸣。卷层云,火红的朝霞。
是一个好天气。
温卓醒得很早,左右也无事可做,辗转反侧一番,终于还是决定去玉阑音屋前走上一走看看他。
哪成想刚一出屋门,远远地便看到玉阑音屋里居然亮着灯光。
自窗前走过,他见玉阑音此刻正坐在床头,低着头拿着针线认认真真缝着什么。及腰的长发被他随意地别在了耳后,鼻梁上架一副薄薄的琉璃叆叇[1],镜片稍稍挡住了他温润的眉眼。
温卓眉头狠狠皱起。
他大步流星,直接抬着步子就闯进了玉阑音的居室,一进屋便是一顿连环骂:“这么暗的屋子怎么能做针线活?眼睛还要不要了?我住得这么近怎么不叫我来?”
本来还惬意端坐的玉阑音,就这么被这突如其来的入侵者骂了个劈头盖脸。
他脸上还带着些许茫然,摘下了叆叇,良久才消化了温卓的这一大通别扭的关心。
随后笑眯眯朝温卓摆摆手,道:“你来的正好,过来坐。”
温卓从来没忘记过,玉阑音的眼疾还是当时为了给他写字帖落下的。
如今他一见玉阑音的这副叆叇,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半是愧疚半是心疼,看着这人这副模样心里又软,更是打也舍不得,骂也舍不得。
温卓目光沉沉看着他。
“过来啊。”玉阑音笑着拍拍床侧。
温卓叹了口气,随后认命似的坐到了玉阑音床边,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已经软和了许多,“是又编出什么唬我的借口了?我听听看。”
……只是遣词造句依旧还是很尖锐。
玉阑音不赞许地“啧”一声,“瞧你这话说得多么尖酸刻薄,我是这样的人么。”
温卓看着玉阑音鲜活的神情,心里喜欢得紧,半逗半哄地道:“嗯,不是。”
玉阑音笑着剜他一眼,随后拿出了他手里正在缝的东西,是个净黛色的香囊,凑近了能闻到一股暗香。
“给你的,”玉阑音把香囊往温卓手里一放,“上巳节照习俗是要换香草,特地给你做的,还喜欢吗?”
玉阑音的香囊是稠面的,绣得很板正,走线也工整。
温卓对香草啊药草啊一窍不通,也辨认不出里头装的到底是什么。不过总归不能是害他的东西。
他愣愣地把香囊收下,“你一晚上点着灯……是在做这个?”
玉阑音往被子里缩了缩,缓了缓有些僵直了的腰,舒服得叹息一声,“哪有一晚上。就一两个时辰的事儿。”
温卓立刻又皱起了眉。
玉阑音见他的神色一重,抢先开了口,“……但是也不会有下次了,快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温卓被堵得哑口无言,最终只叹气道:“下次不许了。”
边说着,边小心翼翼把香囊挂到了腰带之上。
上巳节,最重要的活动便是邻水饮宴和流觞曲水。
十方宗的侧峰光殷峰之上有一眼山泉,到了中下游便成了一道不小的曲水。因河流沿岸开着成片的春兰,这曲水被十方宗命名为兰溪。十方宗的上巳节活动向来是在这里举办的。
正午的邻水宴饮上,温卓和玉阑音姗姗来迟,等两人到了的时候,宴饮已经开始好一会儿了。
今日克古鲁在器阁加班加点地炼法器,镜遥和原佰都被青玄遣到外地除祟。于是二人自然而然地坐到了秦鹤生与善玄的身边。
再旁边还坐着元宿央和秋风。
玉阑音看了元宿央一眼,只一眼,就颇为头疼道:“你怎么还没走?”
元宿央翻个白眼,“你十方宗难不成多容我一个客人就能穷了不成?你少管我。”
玉阑音看他这无赖样子无奈地摇摇头,“拢虚昨夜又来了消息,叫我转告你,掌门之位,你躲是躲不掉的。”
听了这话的元宿央,脸立刻就臭了下来,“让他滚。”
玉阑音拱拱手,笑眯眯道,“那只能是劳烦少掌门亲自去说了。”
一旁正往羽觞中斟酒的秦鹤生一哂,这立刻吸引到了玉阑音的注意。
于是玉阑音转头又朝秦鹤生笑道:“你啊,还不是因为你惯着他,天天叫他躲在十方宗,不知道的都要以为这是十方宗少掌门了。”
玉阑音说话慢悠悠的,带着几分笑意,与其说是在抱怨,不如说是相熟之人之间的闲情逸致的叙旧。
秦鹤生乐呵呵地往玉阑音手里递了一只玉制羽觞,“这不也是真人默许的吗?”
玉阑音轻笑一声接过羽觞。
春天的酒凉,玉阑音捏了这羽觞没一会儿,指尖被冰得都有点僵住了。
由于他有意瞒着温卓,不愿叫他知道自己灵脉尽枯,于是正打算暗中化一些天地间的元灵气应个急时,一双干净的瓷白玉箸抵住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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