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长食指落在略微泛黄的楮皮纸上,次第划过。
烛焰静静燃烧,光晕斜染,在桌面为那只手投下一小片剪影,随手主人的动作慢慢移动。
陆缥凝神静气,于脑海中将纸条上的每个复杂符号转化为三位数字索引,分别对应甲午版兵书《连山经》页码、行数及列数,定位具体的字,译出老齐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自弘文二十三年他被召回未央京开始,这位曾威震西北的少年将帅便交回军权,明面上做了皇帝亲军金鳞卫的挂名副统领,实则在人称“血滴子”的特务机构“备用处”中秘密任副提督一职,是血滴子的二把手。三年多了,他对血滴子这套用来传递信息的密文,可谓烂熟于胸。
一个月之前,一向对陆缥爱重有加的弘文帝深夜诏他进宫,次日便下旨将他改任为从五品监察御史,发配到千里之外的碧南道来。连降七级,这可不是普通的左迁!朝中众人议论纷纷,待陆缥如父如兄的小舅舅勤国公更是如坐针毡;惟有他本人面如平湖,领旨谢恩后,便带着小厮簪缨径直南下,箱笼都没带两件。
天威君恩,雷霆万钧,陆缥当然不可能不惧怕。只不过这次南行,并不是惩罚,而是皇帝姨夫给他的终极考验:只要办好那件事,他便可重新获得弘文帝的全盘信任,再回西北。
要办好那件事,自然要先将血滴子散落在碧南道的势力串珠成线,重新布置起来。这其中极重要的一环,便是菩萨蛮。四年前,当菩萨蛮仍为官家教坊时,其掌事玉璇玑便是江南六道血滴子的秘密头目之一。玉璇玑出逃、菩萨蛮被买下改制后,原先她统领的情报网络逐渐蒙尘。彼时,皇帝即位已逾二十年,根基稳固,江南又惯来富庶无波,便对此事轻轻放过。
可如今不一样了。
眼下最可能掀起的滔天巨浪,根源便在此地。
陆缥用兵多年,最擅长因势利导、因地制宜。初到碧霄府时,他便打算利用自己在未央京中营造数年的风流形象,先到如今的菩萨蛮中探一探风声。谁知如有神助,天上掉下个潋滟姑娘,正好成全了他一番盘算。龟奴老齐是羽衣楼老人,在菩萨蛮蛰伏多年,很快通过陆缥佩戴的信物和血滴子特有的手势,认出了新来的上峰。陆缥在菩萨蛮流连数晚,每夜只需为潋滟姑娘燃上一支安眠香,便可与老齐畅叙无碍,深入了解数年以来碧霄府势力的消长。
陆缥闭上眼,纸条上符号转译出的文字盘旋跳跃,最终在他脑海中拼成数行。
“周归家。薛女非病,乃毒发,需定期服解药。医圣弟子瞿与人打赌解毒,未果。薛家管事兼带走薛女,二人似不睦。玉留瞿,令其转赠香丸予薛女。”
长睫一颤,陆缥无表情地睁开眼。
纸条被举近烛芯,很快便沉默地燃烧起来。
江南首富薛家,不仅老齐曾和他提过,就连碧霄府的父母官、知府陈相如,也在接风宴上特意介绍过。
薛家前代家主薛昭,本是未央京中的破落户,但他胆识过人,赶在弘文三年海禁之前出海做了两趟生意,挣下了家底,而后便携妻儿在碧霄府定居下来。近二十载经营后,薛家已成为江南六道最为豪富的人家。薛昭行事低调,但为人圆融,乐善好施,享誉江湖。
但天有不测风云,弘文二十二年,一伙匪徒见财起意,一夜之间几乎将薛家满门屠尽,只有刚从外游历归家、待嫁闺中的薛昭独女活了下来——便是陆缥今日见到的那位戴着面具、羸弱不堪的薛大姑娘了,她如今是薛家的掌门人。
陆缥回想起薛大姑娘在周烈面前哽咽陈词的样子。他当了这么多年鹰犬,早已练就一双足以洞悉人心的利眼。薛大姑娘指责周烈的一席话,把来龙去脉交待得太过完整,眼圈虽红,眼中却毫无泪意,并不似真的伤心……反倒像是在提点周烈,怎么演得更真些。
更重要的是,见惯了风浪的玉霓裳见薛大姑娘昏倒,竟然瞬间变了脸色,连他这位贵客都顾不上招呼,匆匆就离开了。要说她们完全不认识,恐怕有些牵强;但如果她们认识……尚在深闺的薛家家主和沦落风尘的青楼掌事,是怎么认识的?
那么,四年前玉霓裳自**赎其身,还直接买下了整座羽衣楼,真是她自己一人的手笔么?玉璇玑至今下落不明,现下该在何处?前几日刻意出现在他面前的菩萨蛮头牌姑娘,究竟受谁指使?老齐曾怀疑玉霓裳只是菩萨蛮的挂名东家,真正的东家,是谁?他/她和陆缥上任途中遭遇的三场刺杀,以及弘文帝交办的那件事,到底有无关系?
燃烧的纸条已完全消融,灰烬尽数坠在烛泪中。光焰映入陆缥眼中,竟将一双幽深瞳仁点染成了诡异的深琥珀色。
窗外电光乍闪,紧接着巨雷炸响。秋雨就要来了。
陆缥推开门,迎入猎猎晚风。
簪缨守在门外,差一点儿便要掉进黑甜乡,忽然被雷炸醒,懵懂间又见自家侯爷举步而来,揉揉眼睛,问:“侯爷可是处理完公务,要安置了?”
陆缥拍拍他的小脑袋:“你先睡,我去府衙查一档旧案。”
这一夜,碧霄府雨覆如泼。
薛扫眉抱紧自己的膝盖,坐在床头。素色丝被从她肩头滑落,凌乱地堆垂至床边踏步上。房内四下布满了蜡烛,光焰跳动,亮如繁星,却赶不走夜色。
自从薛宅灭门血案发生之后,她便再也无法在暴风雨席卷的夜晚入睡。
不敢入睡,是因为害怕醒来。
四年多前的那个雨夜,薛扫眉在剧烈的头痛中醒来,娇声唤自己的贴身丫鬟阿柚来服侍。
她五岁时,因桑罗观清源道长判下的“八字凶险,不利阖府”的谶言,而被迫离家清修,一去就是十年。直到母亲曾氏病笃,才被接回。薛昭夫妻自觉亏欠女儿甚多,一意弥补,经年未见的兄长薛斐也对这个唯一的妹妹爱重有加。正所谓“恃宠而骄”,薛扫眉归家数月,不觉间脾气已骄纵了不少。
喊了好几声,也不见有人应答,她怒上心头,扬手便把床边小几上的珍珠摆件挥到地下,响声之大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可阿柚还是没来。
薛扫眉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决意自行下床查看。
她一向浅眠,因此屋子里只点了一支并不高大的蜡烛,眼下光线微弱,倒是沉水香燃出的烟雾缭绕可见,床前亦有一片冰霜似的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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