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镇》全本免费阅读 ggd8.cc
离开永镇的头天夜里，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明天我就要跟随李叔的马队出发了，这将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见真实的世界。在永镇的日子，时间先是安顿了我，继而又迷惑我，我以为自己是慢慢成熟，其实现在我才发现，我只是安然无恙而已。对于永镇以外的东西，我一无所知。
我想我是不该留恋永镇的，除了这张英俊干净的脸颊，它似乎再也没有赐予我任何东西了，我没有亲人，不需要和谁道别，当然了，很多年前我还有过一个祖母，可是我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这么看，我是没有什么可以牵挂的了，然而我还是觉得有些不舍，也许这是因为我害怕未知的以后吧，我甚至不知道外面的夜空是不是会和永镇里的一样，晴朗的夜里抬头可以看见满天的星星。
我没有太多的行李，除了平时的衣物，我只带了祖母死后留给我的一小截月牙形状的象牙片，她用红线穿了，好让我戴在脖子上，她知道我一向是个粗心大意的人，老是担心我会弄丢。而这小片象牙，是她最为珍贵的东西吧，反正我是这么觉得的。她生前用手帕包着，每天都小心翼翼地擦拭，也不许我碰。她常常坐在门前的摇椅上端详手帕里的象牙片，有时候一看就是几个钟头，她真的是个奇怪的老太太。
而我不喜欢这个奇怪的老太太，在我眼里，她一点也不像一位祖母，她甚至不喜欢和我说话，她的脸上有很多皱纹，又不喜欢笑，她的脸常常让我想起永镇上河水退后裸露出沙子的河滩。在我简单的思维里，祖母就该是个会给小孩子讲故事哼歌谣的慈祥老太太。她的脸和镇上其他的老太太没有什么不同，唯一和别人不一样的是她的安静沉默，这种特质常常让还是孩子的我想到古老故事里恶毒的巫婆，我和她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距离感，我讨厌她那种让人抓狂的安静，然而偏偏这种安静直接遗传给了我，我一直抗拒可是我没有选择，我讨厌自己身体里流着和她一样的血液。
她早就觉察出了我对她的抗拒，但是她从不解释，她像是一个上了发条的人，每天漂洗我换下的脏衣服，拿到院子里晾干，日头西斜开始做晚饭，话总是很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不懂这样无趣的人生活着有什么意思。
我曾经忍不住问过她我究竟是不是她的孙儿，为什么我们总是和别人不一样。她平静如河滩的脸在夕阳映照下让我觉得恍如隔世。她说我不该来到这个世上，她说我是前世来索债的小鬼，所以我的到来让我的母亲离开了，那是她最爱的唯一的女儿。她说我是孽。
我终于明白她有理由不喜欢我，而我自己也是一样，我也不喜欢我自己，我若真是前世来索债的小鬼，我如何值得拥有母亲美丽的容颜，成为这永镇里最英俊的男子。
而九岁那年的夏天之后，我便相信了祖母的话，我是来向她们索债的小鬼。那个夏天里，祖母因为跳下河里救了不小心溺水的我而再也没有浮出水面。河水湍急，我们甚至没有找到祖母的尸体，从那以后，我告诉我自己，祖母是变成一条鱼儿游走了，反正她也不爱说话，鱼儿在水里自由自在地游，偶尔吐几个泡泡便可以，祖母也一定是这样，她变成鱼儿游走了。我是为了减轻我自己的内疚么？我也不知道。
天亮了，我把那小块象牙片系在身上便准备随李叔他们出发了。
很多人已经等在村口为我们送行，大部分是我们队伍里人们的妻儿老小，还有些凑热闹的人，我在人群里一眼就看见了陌的脸，是啊，我怎么会忘了她，我会记住这个女人的脸，我会恨她，一直恨她。
她却向我走了过来，她还是拥有着迷倒众生的美丽的脸，只是现在的她已经为人妻为人母，她长到腰际的头发被挽成了端庄的发髻，镶了珍珠的檀木发簪插在右边耳鬓后，她看起来真是一位优雅端庄的夫人。她递给我一小篮杏子，她说：“带上这个吧，祝你幸福。”
我伸手打翻了那篮杏子，它们散落在地上滚得乱七八糟，我看着陌的眼睛，我对她说：“你离开我，就别说祝我幸福，你有什么资格祝我幸福？”
是的，你有什么资格祝我幸福？
然后那天我头也不回地走了，陌像个木头一样杵在那里，我没有再看到她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捡起那些被我打翻的杏子。
我又疼痛又开心，是的，我要的便是这样的置深度外，要是便是这种干干净净的陌生。永镇再见，陌，再见，再也不见。
离开永镇的这一瞬间，我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现在是初秋，永镇留在我眼里最后的景象，是模糊的一大片黄与绿的混合，那是没熟透的杏子的苦涩。
我们的马队夹杂着大伙聊天的声音和驼铃叮当叮当的声音向前走去……
我们的队伍日夜兼程，赶了整整三天的路程，日头升起又落下升起又落下，我都不知道我们究竟走了多少里路，反正我们是绕出了那些围绕着永镇的重重大山。这一段路程非常的艰苦，一路上几乎没有人家，都是些石头山路和各种不知名的树林，我们也吃完了身上带着的水和干粮。还好这些大山外面竟然是一大片奇怪的平原。我在永镇上住了二十个年头，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广阔的平原，仿佛这里的世界才是我的祖母生前描述的那样，她说地球是方的，它就像是阿拉丁的神灯里那张方形的飞毯，漂浮在空旷的宇宙，这个方形毯子的边缘就是我们说的天涯，而我现在觉得，我是不敢走到天涯的，我在想，如果这个地球是方的，等我走到天涯的尽头，若是我不够勇敢，不小心踩滑了掉下去，那该怎么办？我会掉到哪里去？
算了，我还是不要多想了，跟着李叔出来毕竟除了来看看外面的世界之外，我还是要完成我的工作的，由于我是新手，李叔安排给我了一个很自由的活儿，他让我给我们卖出去的东西做些访问调查什么的，大致意思就是看看买家的满意情况等等。我不知道李叔为什么会派我去完成这样的工作，因为我从来没有离开过永镇，他是知道的，我并不太懂得如何和人交谈。我在想，也许是李叔还不太信任我，他不愿意让我直接去卖我们的商品或者是记账什么的，他压根就瞧不起我吧。谁知道呢？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事情，并不都是我们看到的那样。比如李叔，比如我们队伍里另外一个相貌平平毫无特色的王平，又比如后来我遇到的人们。
这真的很难一下子说清楚，原先在永镇，我一直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以为我看到的才是真的，比如我看到永镇里的古树，它是真的，叶子变黄了，就是秋天要来了。比如茫茫大雪，它是真的，它告诉我们时间到冬天了。比如我的祖母，我看到她的脸，知道她真的老了。这些所有的事情，很简单不是么，对，我就是要告诉你这样一个最简单的道理，我的眼睛才没有骗我，才是真的。对了，还有，我当年亲眼看着我最爱的女人，陌，她笑意盈盈地穿上别人的嫁衣，这一切都是真的。
李叔说我们打算停留在这个城镇一个月，我们在这里贩卖一些从永镇里带出来的丝绢和绣花布匹，永镇里的女人有种天生的才能，她们总是能织出最漂亮的布匹和最美的丝绢，在这个城里很受欢迎，在我的调查中，我发现这个城里最好的一批丝绢，就是我们从永镇带来的这一批，所以我们的生意很好。李叔真是个聪明的生意人，总是能够想到一些能够很容易赚钱的方法。这是后来我才知道的事情，因为我后来才发现，我们之所以能够携带一批布料出发便在外一两年之久，并且最后还带回一大笔财富，是因为李叔总是把一个地方盛产的商品便宜买进然后再把它们高价卖到另一个地方。比如我们把丝绢布匹卖完后，李叔并不打算回家，而是用得到的钱在这里买了一大批的核桃。恩，是的，我差点忘了说，这个地方就叫核桃镇，这里由于气候的缘故盛产核桃，故价格便宜。而在永镇，核桃是逢年过节时候才会买来吃的，我记忆里很少有吃核桃，因为我没有见过我的爹娘，而我的祖母，是个小气的女人，她自己舍不得买。李叔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会给她送来一袋核桃，而每次她都只是拿两颗给我，然后就全部给退了回去，因为这个我一直生她的气。
扯得太远了，现在来谈谈这个核桃镇吧，这可是我们离开永镇后的第一站。
由于我负责调查买家情况的缘故，我认识了很多这个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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