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杆长枪直逼脑门，顾黎安冷静异常，她相信自己有新手光环。
她淡定地重复了一遍：“开业限定套餐前10位免费！水晶虾饺，蜜汁烤乳鸽，桂圆红枣雪梨羹，任您享用！”
举着枪的少女有着漫画风亚麻色微卷齐肩发，周身疲惫不堪，但眼神炯炯，澄澈而有希望。
她稍稍放松，试探性地轻轻向右扭动脖子，引导对方的视线看向长条餐桌上的食物。
唐溪月乖顺着陷入她的引导，但长枪纹丝不动。
这，新手关卡就这么血腥刺激的吗？
或许，是听不懂华语？
顾黎安用英语，德语和法语分别重复了一遍，唐溪月的嘴唇轻轻地动了动，小声问道。
“这是什么？”
这个世界的人都是复读机吗？
长期做牛马的腌出味来的耐心胜过了吐槽的本能，顾黎安面带微笑，解释道：”这是水晶虾饺，是一种传统中式点心，外皮像水晶一样透明，里面包着新鲜虾仁和，口感软糯富有弹性；这是蜜汁烤乳鸽，是正在学飞的乳鸽经过特别的腌制后烤制而成，表皮金黄焦脆……“
系统内虽然没有现成的介绍，但她深谙营销套路，套话信手拈来。
少女的眼神逐渐被恐惧占满，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顾黎安一头雾水。
这就好像是一群人玩“谁是卧底”，抽到白板还是一个发言一样酸爽。
想到雨林世界可能会比较注重食材的新鲜和纯天然属性，她试探性地又补充了一句，“食材都是纯天然，保证不含额外添加剂和转基因的！”
少女的瞳孔甚至开始放大，清甜的声线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恐惧，“这，是食物？”
顾黎安心下一震，全身的肌肉刹那间紧绷了起来。
直觉告诉她，这里不是她所熟悉的任何一个时代，贸然暴露外来者的身份会让她立刻死无葬身之地。
【请注意生命安全，一旦死亡将无法返回原世界】，应该就是这层意思了。
咚！
顾黎安正在措辞，少女突然向下一栽，晕倒了。
木质结构的地面传来巨响，那杆枪也没人管地滚到了五米之外。
顾黎安立刻俯身查看。
少女姿容清秀，但形容枯槁，面色苍白，除此之外看不出任何疾病或中毒迹象。
顾黎安赶忙端来一碗桂圆红枣雪梨羮，将少女的上半身抬高30度，学着古早电视剧的样子，用调羹直接把汤汁一点一点的送进她的嘴里。
幸好她还有吞咽能力。
少女的脸色逐渐变得红润，皮肤也似乎焕发生机。
几分钟后，少女缓缓睁开双眼。
朦胧间，她抿了一下刚被雪梨羹湿润的干涸的嘴唇，神色立刻冷峻起来。
顾黎安宽慰道，“你刚刚应该只是暂时低血糖，补充营养就会好的。这是普通糖水汤，不含任何药物成分，也不含副作用的。”
少女费力地抬起右手，指向自己的左胸，气若游丝地说，”晨曦值。“
顾黎安仔细观察起她的穿戴装束来。
衣物的材质看上去柔软亲肤又防水，和当代科技品并无二致。但仔细端详可以发现，衣物多处内嵌精致小仪表盘，闪着暗绿荧光的数字精准地日夜跳动着。
在左胸前的仪表盘上，多个指标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其中一个柱状图格外醒目。
这应该就是那个什么“晨曦值”了吧。
顾黎安精准解读道：“你的晨曦值刚过临界值，目前还在缓慢回升中。”
听罢，少女先是低头确认，然后惊恐地弹射起身，最后竟突然在她面前跪下。
少女祈求地望着她，含泪欲泣，双手合十，举过头顶，“我不是有意叛逃，只是长途跋涉中和凯门鳄搏斗丢失了定位器，在中部雨林中迷路了，感谢稽查官的晨曦露补充。我事后会对整件事做书面详细说明，并呈报联盟中枢。”
电光石火间，顾黎安大概明白了。
在这里，人类力大无穷，足以和凯门鳄搏斗，但是需要一种叫做“晨曦露“的关键物质，维持关键指标”晨曦值“的平衡。
“晨曦露”大概是紧俏资源，而那几勺桂圆红枣雪梨羮里偏偏就含有一些，在关键时刻救了这少女的命。
至于她为什么会处于所谓关键时刻，应该就和她口中的“叛逃”相关了。
被错认为稽查官，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这顶帽子就先借她戴一戴吧。
顾黎安双手搀扶住她羸弱的双臂：“联盟也并非完全不讲道理。不管发生了什么，身体健康最重要，先把这碗汤喝完吧。”
少女原本低垂的脖颈骤然扬起，露出晶晶亮的双眼，被她搀扶住的羸弱双臂像突然有了主心骨一般，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声音也立刻狡黠了起来：”姐姐，你不是稽查官。“
“你是盗贼。”
“嗯？”
顾黎安故作威严地反问了一声。
她身形高大，肩宽腿长，长相明艳大气，攻击性极强，凹起气场信手拈来，面对五六十岁的“老戏骨”也从来没虚过。
少女接着推理道，“你盗取了政府特供的晨曦露，自行稀释，以非常低的浓度藏在食物中，以为可以浑水摸鱼。不过不巧，遇到了我。”
她似乎有点得意。
顾黎安作出些许恐惧的表情。
“因为我的体质比较特殊，对晨曦露浓度非常敏感。一般人可以被视为误差的微小浓度差异，在我的身体里就会引起翻天覆地的变化。”
“姐姐，我说的对吗？”
“姐姐，你虽然是盗贼，但也算救了我一命。我不戳穿你，我们从此分道扬镳，两不相欠？”
顾黎安面无表情，冷冷地打断她，“错了。就算你是叛徒，我是盗贼，我们也是五十步笑百步的关系。我救了你一命，你还在这里威胁我，未免有点恩将仇报了吧。”
她又扫了一眼仪表盘，“唐溪月，N37执行小队，是吧？”
唐溪月眉心微动。
顾黎安继续说道，”我来猜一猜，你觉得你的队长傻逼又无能，但偏偏其他队员又很信服他，你心里不爽，想另寻出路，对吧？”
”你体质特殊，也有一些优于常人的能力，所以有不止一个人，包括其他小队的队长向你投出橄榄枝，你觉得给谁干活都比现在这个傻逼强，所以就在一次任务执行过程中偷偷跑路了，来到了中部雨林。”
“你本以为凭借自己的能力，会一路顺利，但是刚进雨林，就和凯门鳄进行了殊死搏斗。不仅丢失了定位组件，还消耗了很多晨曦值。”
“你在绝望之际，觉得我这里是一个补给点，但是还没有解释清楚得到补给，就自己先晕倒了。”
“小姐姐，我说的对吗？“
唐溪月从惊讶，到怀疑，到恐惧，到最后身体不住地颤抖，浑身上下都写着拒绝，“不，不要，不要告发我。”
她再度跪下，眼神坚定异常，充满了无尽虔诚，”请神明为我保守秘密，我愿意誓死为您效劳。“
说罢，垂下头颅，似乎在等待顾黎安发落。
顾黎安心下暗爽。
只要有人的地方，不就这点事吗？万变不离其宗。
她话锋一转，轻松说道，“嗨！这都什么年代了！别把死不死的挂在嘴上。天大的事，先吃饱饭再说。”
说着，又把剩下半碗桂圆红枣雪梨羮推给她。
唐溪月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双手接过了。
顾黎安不解，“不好喝？”
唐溪月小鸡啄米一般地点点头，“嗯！好像有点，太，甜，了？”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说得很艰难。
顾黎安心头一紧，解释道，“不好意思，我最近出了一点事故，有间歇性的失忆……我平常很少做饭，菜谱也是从爷爷奶奶一辈传下来的，可能不是很合你的口味。”看对方反应平常，她又试探性地问道，“你平常吃的都是那种低油低盐低糖的健身餐？”
唐溪月似乎还是不太理解，歪了歪头，想了一会儿才说，“我好像从来就没有吃过饭。”
？？？
唐溪月努力回忆道，”我爷爷奶奶那一辈应该也是吃饭的，不过应该不是这种饭，听说是装在铝制的圆柱体盒子里，里面全部是打碎的泥，好像也没什么味道……到了我爸爸妈妈那一辈就不太吃饭了……我出生以来就再也没吃过……“
这次轮到顾黎安声音颤抖了，“那你平常靠什么补充能量呢？”
“太阳啊！”
唐溪月立刻欣喜地回答道，仿佛一个差生被点名，起立之后才发现刚好是自己会的题目一样。
“食物的充能效率也太低了！普通人一天得吃足足1.5到3公斤的食物，才能勉强补上区区2000大卡的能量。而我的日常任务量，少说也得两万大卡起步——照这么算，我得从早吃到晚，连嚼都不能停才能跟上消耗！幸好，我现在内置的是最先进的叶绿体，只要晒个15分钟太阳，轻轻松松就能充满两万大卡，够用一整天……”
仿佛卸阀的洪水冲击着她的大脑，顾黎安感觉脑子过载地要过热预警了。
反向金手指，不如再被大理石砸一次来个痛快。
【距离当前任务结束仅剩5小时】
【当前任务进度：0/10】
【请注意，如果该任务失败，你将永远无法回到原世界】
顾黎安艰难地劝道，“不过，虽然食物的充能效率很低，至少能让你的晨曦值回升。我刚刚好像看到它又下滑了。“
唐溪月快速查看了自己的面板，“对哦！谢谢姐姐提醒！”
看她面露难色，顾黎安提议，“不然试试这个虾饺好了！这个不甜也不咸，应该刚刚好。”
她试探性地抓起蒸笼里的虾饺，刚一入口，舌尖就被突如起来的辛辣刺了一下。
手一抖，虾饺就滑落到了台面上。
“哎呀呀，你看看，这不是浪费粮食嘛！”
一个爽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一位看不出具体年龄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
唐溪月先是一惊，又忽然恍然大悟似的，没有底气地叫了声“老师”。
中年女人没有理会她，笑眯眯地看着顾黎安，指着门边的临时告示牌，“限定套餐前10位免费？给我来一份，好吧？”
“好嘞！”
在系统的帮助下，食物不仅会自动生成，还能自动装盘和摆盘。她只需要轻轻一动手指，引导顾客入座，进行一些象征性的服务即可。
霍然似乎没注意到旁边的餐具，直接捏起一颗虾饺，晶莹剔透的柔韧外皮被牙齿瞬间撕破。
她情不自禁地闭上双眼，反复咀嚼，鲜虾的汁液伴随葱姜的香气在舌尖迸发，
唐溪月模糊地记得，在前纪元的科普课上曾提到，食物虽然是一种低效的充能方式，但在紧急情况下可以勉强作为应对手段。然而，在日常生活中却被严格禁止，因为可能会对基因编辑后的强化能力产生未知不良影响。
特别是，刚刚晨曦值极其诡异地回升了，她对传言深信不疑。
唐溪月目不转睛地盯着霍然衣物上内嵌的纳米传感器仪表盘，只见能量条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恢复着，而各项强化能力的数值也稳稳保持，没有丝毫下滑的迹象。
她悬着的心缓缓平静下来。
霍然完全沉浸在对美食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对于唐溪月的内心波澜一无所知。
三十年前，她被拖入这个世界中时年近13岁，还是一个偷拿零花钱去买日本美妆穿搭杂志的初中生。
关于前纪元的记忆已经变得影影绰绰，她依稀只记得仿佛突然被拉进了一场游戏，而这场游戏永远没有终结。在游戏中，一切都被简化成了光能和效率，然后所有那些无用的，浪漫的，文艺的，虚无缥缈的，雾蒙蒙的事物就都消失了。
先开始是被暗戳戳地批判，后来成为心照不宣的禁忌，到了光合纪元第一代土著出生后，这些真实的记忆就仅仅作为遥远的符号存活在科普课上。
一切传统的文化，流行的风尚，文学，音乐，美术，电影，综艺，游戏，都如被风吹散的尘埃般消失了，无人提及，无人追忆。
食物，连带着不同区域的繁多饮食风俗和文化，在第三代居民出生后，在光能捕捉和储存技术完全技术溢出后，作为最后一个非标品，自动成为前纪元的落后古董。
联盟虽然没有明令禁止，但是随着经过基因改造过后的人类需要的能量越来越多，内置的叶绿体充能效率越来越高，完成每日的工作需要的时间越来越长，久而久之，进食食物就变得越来越低效。
特别是，当越来越多的土地以光能收集为由，种植上最适宜的高大绿叶植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整个联盟大地上，再也找不到一颗西红柿，一株茄子，一片油菜花。
而现在，三十年后，一口接一口，霍然能感受到那种温暖而充实的满足感蔓延开来。
每一口淀粉带着深沉的安宁，每一口脂肪都仿佛结冰的河面下的暖流。
逻辑至上的冷酷世界变得柔软而温情，体内每一个细胞都在享受拂面微风。
那种直白的，未经改造的，从自然中直接生发出的快乐，又回到了她身边。
唐溪月吞吞吐吐的，指着她手中的虾饺，“老师，这个好像有点刺激。”
霍然反应过来，她应该是第一次接触虾饺馅里的姜蓉的味道，有些不习惯。
“这不叫刺激，这里面是姜，这种味道叫做辣。“她指着指着蜜汁烤乳鸽说，“哎呀，吃不惯就放下，没事没事留给我……尝尝这道鸽子。”
唐溪月将信将疑，更加小心地咬下一点点，整个人仿佛被一股玄妙法力定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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