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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天空像上等的绒布，纯净而久远。十五夜，月明星稀，银白色的月华撒落在每个角落，映照出司州城内熙熙攘攘的热闹盛况。
吉祥坊是司州城内最有名的街道，城中火爆的店都聚集于此，故每到节日这里都会举办盛大的游园会。
今日是元宵佳节，街道早早挂满了各式的灯笼，路边还摆设了不同类型的摊档，充斥着热情的吆喝声。扛着冰糖葫芦的小贩和挎着装满鲜花篮子的小姑娘，间或穿梭在人流之中，热闹非凡。
跟京中的盛会不同，司州的灯会只有当地衙役巡逻以备应急，但司州灯会历史悠久，当地人都习惯了守他们自己的秩序，热情地看顾街上乱跑的孩子，治安倒也井井有条。
常言道，哪有不怕输的人，只有不愿赌的人。不去赌，怎知人生是输是赢。故而人声鼎沸的赌坊中，面红耳赤的人们纷纷下注，口中喊着大小，有人欢喜有人沮丧，也有人孤注一掷想要发新年财。
阿初无聊地望向端坐在酒桌前专注地看着桌面牌局的云见深，“七叔，这就是你说得尽兴而归吗？你带我们来这里，不怕祖父抽你吗？”
哪个靠谱的亲叔会带自家侄子侄女来赌坊算牌九啊？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而这个数则是指思考与计算。”云见深回过头，笑容慈和得像哄骗小孩的人贩子，“来，诺宝，好好学啊。”
阿初翻了个白眼，看着自家小弟一副没讲过世面的样子，也就没坚持要带他离开。
这里虽是赌坊，但云见深明显跟这里的店家是旧识，他们所在的位置时赌坊的二楼雅室，没有那些理智尽失的吆喝，反而高雅得像下棋的居所。
桌面的牌九翻起，阿初略略算了一下，默默地摸出钱袋往一边加了注。云见深轻挑眉毛，斜睨了一下还在看着牌面努力心算的云一诺。
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来时云见深给他们买的面具，阿初趴在窗沿看下方交错的灯笼，灯笼微晃的映照下，那些结伴同游的人们脸上均带着欣喜的笑容，间或有年轻的男子壮着胆子牵起同行姑娘的手，那脸庞比灯笼上绘着的花还要红。
每一幅画面都比这里要吸引，阿初看了眼窗外热闹非凡的街道，把手中的老虎面具戴上，“七叔，我找阿兄阿姐他们去。”
云家的其他堂姐妹及堂兄弟陆续都回来了，今晚大伙都约好一起去灯会，只是云见深拐走了他们姐弟俩，晚些再过去会合。
“别乱走，过会儿他们大概都在星辉楼那边等看烟火。”云见深叮嘱了一句，也没太在意。星辉楼在吉祥坊的另一边，靠近河边，那不但是元宵放花灯的地方，也是看烟火最好的位置，云家每年都会包厢一起看烟火。
阿初随意挥挥手，便丢下这两个人离开，走进灯火璀璨的夜色中。
人群里的温度比实际要高，形形色色的人从她身边路过，温暖的黄光从头顶的灯笼挥洒而下，朦朦胧胧中竟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错觉。
带着老虎面具的姑娘身穿镂金百蝶穿花云锦短袄，裹着宽袖交领锦衫，搭配缎地湖水色百褶裙，裙摆以金丝线绣着各式活灵活现的蝴蝶图案，行走间生动若振翅而起。一头青丝梳着垂云髻，发边各别着同色系的珠花与毛球发饰，灵动十足。
在卖伞的摊位打开了一把绘着青山的油纸伞旋转了几下，阿初抬头看着光从伞骨透下来，蓦地肩膀处被撞了一下，阿初吃痛地转身，伞边差点被摊子的木柱勾住。
歉意地把伞还给老板娘，阿初转头张望，路上尽是络绎不绝的人群，没有人回头看她。肩膀有点麻痛，阿初揉了揉肩膀，摇摇头走进人流中。
老板娘收好伞，看了眼摊子边的木桩上细长且半截没入木头里的针，皱了皱眉头，朝街边的几个劲装短打的人招了招手。
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嬉闹的笑声由远而近，几个小姑娘跑着经过她身边，阿初侧身闪过，宽袖却被人拉住。低头一看，是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姑娘。
小姑娘应是附近店家的孩子，今晚摘了花出来赚些零花钱，只见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阿初，“姐姐，买朵花吧。”
说着便举起手中的花篮，里头满是盛开的鲜花，犹带露珠。
阿初忽然就想起舜华她们说的京城元宵灯会，男子会替自己心仪的姑娘簪花。露出友好的笑容，阿初弯身遗憾地道，“不好意思呢，小妹妹，我没有要送花的人哦。”
小姑娘也不气馁，从花篮里扒拉出一朵鹅黄色的蔷薇，“姐姐，就买一朵吧，簪在头上特别好看呢。”
“可是，我没找到替我簪花的人呀。”阿初偏头，看到小姑娘笑容瞬间暗了下去，有些不忍，便拿出两个铜钱，“这样吧，花我买了，先放你这里。等我找到人了，我再来问你要。”
小姑娘眼一亮，双手接过铜钱，重重地点头，“我一定给姐姐留最好的花儿！”
阿初赞许地摸摸她的头，目送她奔奔跳跳地混进人群里。离烟火燃放还有些时间，阿初也不急着去星辉楼，便逐个摊子一路逛过去。
不知何时，月华开始被遮挡，街道上灯火通明，凑热闹的人们目不暇接，没人注意到天色的变化。当夜空撒落零星的小雨时，阿初已抱着两袋糖栗子和松子糖，咬着糖葫芦随便找了个大宅门口的骑楼角落坐着了。
石狮子很好地挡住飘落的雨丝，阿初心安理得地望着街上以宽袖替姑娘挡雨的公子颇为狼狈地跑过。
蓦地，咬了一半的糖葫芦跌落在地上，顺着阶级滚落，一路滚到一双黑色的靴子边。
阿初视线顺着靴子往上移，锦衣窄腰，腰间挂着青玉镂空玉佩，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伞柄，轻微上扬的伞沿。然后，毫无防备地对上一双带笑的黑眸。
男子悠然自得地立于朱门之前，轻弯着腰俯视她，黑发玉冠，脸上戴着恶鬼的面具也难掩沉稳雅气，朦胧灯光下那双眼却晕染出极致的温柔。手中的伞微微向她倾斜挡下随风飘落的雨粉，灯火从伞骨透下，眼前的人更显虚幻。
阿初下意识地咬着嘴里的糖葫芦，酸酸甜甜的滋味从口腔流入心田，一时间那些热闹仿佛远去，只剩下他伞下的世界分外安宁。
“你……”面具掩盖了她吃惊的表情，但圆睁的眸子却把她的诧异表露无遗。阿初站了起来，阶梯上的她刚好与他平视，“你为何会在此处？”
眼底掠过笑意，来人温润的嗓音从面具下传来，“素闻司州元宵灯会甚是热闹，便来见识一番。”
她像是会信的样子吗？阿初偏头，大眼满是怀疑。
京城的元宵灯会在大齐享负盛名，那热闹的盛况可以说是大齐盛世的见证，司州元宵唯一值得炫耀的不过是可以燃放烟火而已。“不对，你怎么认出我？”
她可是戴着面具的……
对方闻言，也学着她偏头，直视着她双眼，声音愉悦，“你不也认出我？”
街上的行人众多，但他只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独乐的姑娘。在稚气的老虎面具的遮掩下，那双眸子比平时更灵动，灿若星辰。她行走于人群中，丝毫不掩饰好奇与善意，兴致一来便能跟摊档的店家聊上几句，少了那抹贵女的端庄疏离，却真实动人。
阿初一时间无言，在对上那双黑眸之时，她从没想过会是旁人。这个发现让她有点疑惑，是从何时起，他变得这般特殊？
思绪骤然变得纷乱，阿初连忙别开眼，随意道，“既然顾大人对司州灯会那般感兴趣，那赶紧去逛吧……”
这赶人般的措辞让来人沉默了一下，周身的气息转冷，忽然道，“姑娘说的是。”
语气竟有点自弃，说罢便转身离去，干脆得如同他突然出现。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下意识伸出，“等等，顾渊……我不是那个意思！”
两人不约而同地顿住，顾思衡垂目看着她扯着自己衣袖的手。
阿初低着头，矛盾的心情夹杂一些莫名的愧疚，还没理清便脱口说道，“顾渊，我是说，那个，司州元宵灯会虽不比京城，但也很热闹的，我，我带你去见识见识？”
“不劳姑娘费心了。”那种对自己异常的厌弃和不悦如见日的雾气消散，顾思衡看着不敢抬头的姑娘，目中含笑，却故意淡着声音道。
“你……陪陪我嘛……一个人逛，挺无趣的。”阿初抬头，撞进那双带笑的眸子，心头的紧张莫名地散去，不自觉弯起眉眼。
一名路过的粉衣姑娘顿住脚步，一脸的不可思议，三两下撸起袖子就要往这边走来。下一瞬，两个同行的青年男女一人一边把人给拖走了。
阿初轻咳一下，不敢看向那边的堂姐和堂兄。只是拉着人的手下意识地摇了摇，就像是跟她爹娘撒娇那般。
“说起来，你怎么一个人出来走？你那个护卫呢？”顾思衡看到她的时候，她便是一个人在人群里漫步，今夜人群拥挤，若出了什么事她怎么办？想到这里，面具下的眉头轻蹙。
“我把她留在京城了，素秋今天也跟小姐妹去逛灯会了，再说我又不是小孩了……”红莲是想要跟来，但阿初有其他事让她去办了。
真要说的话，这条街的商铺有一半是云家的，几个掌柜和门口摆摊的店家大部分都认得云家的孩子，这也是云见深那么放心地让她单独出来的原因。
啪的一下，顾思衡敲了一记她的老虎面具，“走吧。”
“你敲我……”尽管敲在面具上压根没痛感，但阿初的口吻略带委屈。
“嗯？”尾音危险地轻扬，像极了之前罚她抄经时的语调。
好吧，她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计较。正了正面具，抬头看了一下夜空，阿初轻喃，“停雨了……”
顾思衡把伞收起，“走吧。”
街上依旧是络绎不绝的人群，灯火阑珊，重重的影子笼罩在朦胧的黄光下，空气增添了几分湿润和清冷，一切明明跟方才没什么不同，但一切又好像完全不一样。
熙攘的人群中，一对戴着面具的男女颇为突兀。老虎面具的姑娘宽袖飘逸，短袄仍勾出不盈一握的柳腰，轻盈俏丽。走在她身侧的男子身长如玉，圆领银蓝锦衣衬得露在外的皮肤分外冷白，通身散发清冷的气息，然而注视着姑娘的双眼却非常柔和。两人边说边笑，间或姑娘还要驻足摊档前选购，男子也耐性地候在一旁，目光注视着她的身影。
云见深摸摸下巴，俯视着下方的一双璧人，男子像是发觉到什么，抬头看过来。两人视线相接，云见深饶有趣味地挑眉，却见对方冷淡地收回视线，只关注身侧的佳人。
“七爷，方才那人溜了。”一名男子快步走到他身侧，低声道，“而且，我们发现另有人在寻那人，对方身手不俗，有官方令牌在身。”
“把人撤回来吧，既然有人接手了，我们便不牵扯进去了。”云见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那初姑娘那边还要派人跟着吗？”男子问道。方才云家的一个掌柜发现有几个内息高深的人混进人群中，云见深怕自家孩子们出事便派出护卫暗中跟着。
“还跟什么，这护花使者都快贴身护着了。”云见深看着那清雅的身影把看把戏看得入迷的人护进怀中，不悦地道。“一诺那小子去哪了？把他丢过去吧。”
正缠着堂兄买糖面人的云一诺莫名地打了个喷嚏，左右看了一眼没看到自家七叔的身影，揉了揉鼻子，继续拖着堂兄绕圈。
阿初两人边走边玩，不知不觉走到河岸边。不远处的拱桥上已聚集了不少占位置看烟火的百姓，拱桥下无数的花灯缓缓流过，为夜色增添了几分喧哗。
“看，那就是星辉楼，全司州看烟火最佳的地儿。”阿初指着拱桥另一边的三层精致建筑，笑着道。
星辉楼是司州最有名的画舫，以各地菜色云集和绝佳的地理位置出名，从窗户看出去便是一片河岸景致，视野极好，每到节日位子便很抢手。“我们也过去吧。”
靠近拱桥，人群已有些拥挤。嬉笑声忽然从一边传来，阿初还没反应过来，腰间一紧便被抱着旋身避开。
一根银针，无声无息地擦过阿初的宽袖，插进拱桥的木质扶手边。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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