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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第 10 章

小说:

瓮中惊春

作者:

抱鲤

分类:

衍生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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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西林庵正堂内传出一声短促的女人惊呼。

紧接着,是孩童不管不顾的崩溃哭嚎,“骗子!坏人!你还我弟弟!”

“荒唐!”康和郡主呵斥,“在胡说八道什么,谁教如此冒犯自己母亲的!”

“你活该,我就是要砸你!”静质愤怒尖叫,“我都知道了,你不要我们了,还故意骗人,平白耽搁我们三天练习凫水,是你害死了弟……唔唔……”

孩童的诛心指责戛然而止,只剩下不甘的呜呜挣扎,应该是被康和郡主身边的侍卫捂嘴制住了。

曲静胜与令煦紧随其后追来,尚未看见屋内情形,先被那道稚嫩的嘶吼双双钉在石阶之下。

令煦上下牙齿死死咬紧,下颚绷出生硬的弧度。

对于背叛与抛弃他们的母亲,他当然有怨有憎,这份怨憎随着弟弟瘦小的身体在他怀里一寸寸凉下去时甚至变了味。

他对自己的亲长生出了不容于世俗德行的恨。

他知道,他得把自己牢牢藏起来。

否则,权势会来碾他、德行会来压他、眼泪会来绑他。

他将永无宁日,更无出头之日。

白费姐姐不惜只身犯险保他全须全尾逃出思过院的良苦用心。

令煦以为自己藏得不错,可当他听见康和郡主起意带走令晖时,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恶心与愤怒。

令晖是人,不是郡主娘娘妆匣里用来妆点场面的物件。

大难临头时随意舍弃以成全义烈孝女的如雷声名,天下太平时又迫不及待拾来镶在锦衣华服之上,一展慈母柔肠。

当真虚伪至极!

他太恼恨,以至于一时失态忘形,那些阴暗的宣泄之词被幼妹听了去。

孩童喜怒无拘,用崩溃的哭嚎直接将他与康和郡主最后一层‘母慈子孝’的遮羞布扯掉了。

令煦努力舒展单薄的肩头,准备直面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他步子迈开,正欲跨进堂内,一只手握上他的攥紧成拳的右手,用轻柔但坚定的力道,按下他不自知的颤。

曲静胜双目清明,轮廓一如既往的端雅沉着,低声交代,“进去后不许说话。”

令煦觉察出她意图为自己顶锅,慌忙唤道,“姐——”

“你若当我是姐姐,便听我的。”曲静胜说罢,径直抬步入内。

冉冉上升的红日光照云海,灿若锦绣,少女披着一身明丽光影款步而来,德色婉艳,几欲晃花了康和郡主的眼。

她停下正在擦拭裙裾上糕点残渣的动作,随手将帕子搁在桌上。星眸微敛,压下磅礴怒意,端量这个自幼懂事,让她引为自豪的长女。

曲静胜面不改色冲康和郡主施过一礼后,走去那个控制静质的侍卫身旁,示意对方把孩子交给自己。

侍卫为难,讪讪的以目请示自己真正的主子。

曲静胜同样侧眸望向上首高贵威仪的美妇人,心平气和道,“她小小年纪,不过学舌而已。”

言下之意……承认她自己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了。

康和郡主一颗心犹如被人按在荆棘之上,阴凄凄的疼,想到自己的长女竟然言语挑唆幼女,致使这唯一对她存有亲近依赖的幼女也怨恨上了她。

“下去!”康和郡主怒火中烧,终于开了尊口,厉声道。

侍卫们闻言如蒙大赦,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静质交给曲静胜后,连忙退去,不愿掺和到未来贵主的复杂家事里。

“呜呜——”小姑娘终于得了自由,紧紧抱住姐姐,委屈收不住,哭得声嘶力竭,咳嗽又干呕。

曲静胜轻轻给她拍背顺气,令煦默不作声倒了杯水过来,小心喂妹妹喝下。

康和郡主端坐在上首,目光在堂中三个孩子身上流连,看他们忙碌。

一双秋水美目宛如深潭般沉寂,怒意无力退潮,漫上深浓的哀切与失望。

孩子们亲密无间,而她被彻底排斥在外。

这滋味并不好受,万般复杂在胸腔里酝酿出无尽酸楚,以至于康和郡主按捺不住,难得舍下天家贵女高高在上的威仪,主动寻求一个答案,“璨璨,为什么?”

她一双瞳孔里丝丝缕缕缠满无奈,“你千方百计带他们从思过院出来,又不惜以身犯险去为你外祖父探听城防军情,应该预设过自己来日想求一条怎样的富贵坦途。”

“你们姓曲,而非我庆王府的国姓,没有生而带来的富贵爵位。”康和郡主扬高艰涩的腔调,苦口婆心道,“令煦是男儿,他的手脚尚可去外面广阔世间搏一份前程。而你与静质只是女子,藏在深宅大院里,卫国公府落败已成定局,你姐妹二人来日终身所靠唯独指望我这个母亲。偏你满腹怨愤,不修口德,挑唆静质小小年纪与我离心,于你何益,于她何益?”

康和郡主一句接一句的分析利弊,循循善诱,声声字字犹如一击又一击的巨浪翻涌,打得身处浪头正中的曲静胜惊怔良久。

她缓慢停下为静质拍背的动作。

头一次这般清楚的意识到——原来在自己的母亲眼中,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为利所动之人。

或者说得准确一些,在利欲熏心的人眼中,所有人都是一副面孔。

少女双手握拳掩去袖下,指尖掐得发白。她竭力挺直肩脊,不肯让它被那些言语里的凛冽刀锋砸得软塌下来。

康和郡主把曲静胜的沉默与紧绷当做心虚生怯。

她略靠着椅背,重拾雍容,漫不经心捏起茶盏,举手投足间优雅自然却又气势倾天。

“今日话已至此,我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免得日后你们再在背后胡乱揣测,生出许多事端。”

康和郡主喟叹一声,眸色变得端肃而犀利,她俯视三个互为依偎的孩子片刻,沉缓的嗓音再无犹豫。

“你们心中怨我无情罔顾你们生死也好;恨我贪生怕死也罢;我且明白告知你们,我从不后悔当日阵前请命放弃你们的决定。”

“自那时起,我便当你们四个都死了。”

“如今生离重逢,我为你们三人的‘死而复生’感到惊喜欣慰。至于与令晖的死别,本是意料中事,早过了最遗憾与心痛那一阵。”

三姐弟闻言齐齐抬首,三双形状各异的眼眸盛着相同的不敢置信与哀戚。

她怎么敢!

把冷血无情说得如此坦然。

康和郡主不躲不避,任由三个孩子放肆一回,用那凛凛目光将自己凿透。

她一字一顿重复,“我不后悔。”

天地万物不可逆旅。

落子无悔。

“你——唔——”曲静胜眼疾手快掩住妹妹的尚未出口的唾骂,将泪眼婆娑的孩子按进怀里。她下颚绷紧,戚戚注视着康和郡主。

此刻的康和郡主宛若一块尖锐礁石,她主动撞翻这艘载着虚情假意的船,为此甚至不惜将他们姐弟三人割得遍体鳞伤,必定是有用意的。

大概是打着不破不立的主意吧。

有道是君子口中无戏言,强盗口内出赦书,曲静胜想听听对方的苦衷与大道理。

康和郡主朱口皓齿,吐出来的当真是大仁大义。

“且不说昏君无道,民不聊生。为解生民倒悬,你外祖父麾下雄兵征战四载,死伤数万方才艰难走到今日,万没有回头路可走。”

“只讲我与你们姐弟同样出身将帅门庭,当有为黎民安生死而后已之志。与那《二十四孝》里——郭巨埋子奉母。”

“璨璨,你可曾想过,早在成为你们的母亲之前,我已是你外祖父母的女儿了?”

“世人分明视女子卑柔性弱,却又总爱旌表萱堂,为母则刚。好像闺中弱女一旦离家嫁人,便该换副蜡捏的筋骨,闷头为子将自己烧成蜡泪,否则便是失责不慈。”

“可于我看来,那些赞誉旌表不过是这世间最大的蒙骗与欺负,哄着万千妇人婚后为那点世俗名声死心塌地当牛做马。”

“你们长在俗世人间,所以啊,理所当然认为我这个母亲当在危难之际挡在你们身前,与你们同生共死。”

“可是璨璨,我亦是人,亦是父母掌中娇儿,亦会惧死贪生。当你们遇险想要投进母亲羽翼之下寻求庇护时,我亦如此。”

“母亲并非是生来的灯芯蜡骨。”康和郡主眼下薄红,目中点点亮光聚成一簇坚定的焰,“我有自己的名字,也有自己的父母!”

“若要讲个先来后到,早在生养你们之前,我更早爱重我的父母与自己。远嫁近二十年,我无一日不想回到庆地,再奉椿萱。”

康和郡主的自辩一气呵成,条理分明,仿佛曾经腹稿多次,毫无凝滞。到最后,她纤细的脖颈绷出柔韧但凌厉的派势,再次强调。

“论情论意,母亲自知愧对你们良多。可是论忠论孝,母亲别无选择。”

曲静胜不知弟妹们如何作想,反正她听罢脑子里只蹦出四个字。

——索然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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