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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您会护着我吗”
晋王府,祠堂。
“江氏还没上门?”
随意将三束香插进香炉,嬴澈不耐烦地问。
旁余暗卫无声无息守在祠堂之外,偌大的祠堂里唯有兄弟俩及宁瓒三人。宁瓒低声应道:“江氏说过几日会正式上门,接裴娘子回去。”
“我要的是她现在来,亲自来,她跟我使什么缓兵之计呢?”嬴澈挑眉,“这是不把本王放在眼里啊。”
“你现在就修书告知宋瑀,既然江氏给脸不要脸,这门姻亲就到此为止。从今以后,裴氏婚姻嫁娶,再与宋氏无关。”
“还有,她父亲江坚生前在广陵任上曾贪污公款,被查出时已然身死,抄完家还欠了朝廷白银三千两。阿濯,你去和刑部的人说一声,父债子偿,这笔钱理应江氏出。宋家在东郊那边有两个庄子,就拿庄子抵。”
嬴濯有些犹豫:“阿兄,您真要为了裴妹妹与宋家决裂么?”
江氏是出嫁女,虽无兄弟,这笔账按例也不会算在她头上。拿宋家的财产抵,无疑是正式与宋家交恶。
如此一来,裴妹妹也回不了宋家了。他们还没问过她的意愿,若她想回去呢?
嬴澈回过眸来,墨黑的眸子里明晃晃映着戏谑:“你觉得呢?”
嬴濯便猜道:“王兄是想利用这件事,来堵宋家的嘴?”
他原本还在想,宋祈舟魂归柔然之事,定会被宋太傅拿来攻击王兄。可现在江氏先把裴娘子赶回王府,理亏的便成了宋家人。
也难怪王兄今日会如此回护裴氏。
这真是送上门来的把柄。
嬴澈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斜斜扫了弟弟一眼,神情似赞许:“不错,近来很有进益。”
嬴濯尴尬笑了笑,垂下眼睫。
他能明显感觉得到,长兄是在敷衍自己。也许是有别的打算,但不想告诉他。
这时一名侍卫自门外浓墨般的夜色走进:“启禀殿下,沉烟馆走水了。”
二人都是一愣。
嬴澈皱了眉:“过去看看。”
他语气尚算平和,脚下步履却快,转眼即出了祠堂。
西北天空已可见冲天的火光,橙黄烈焰有如布雨的龙,张牙舞爪着,照亮阴
郁夜空。
嬴澈神色愈发凝重,匆匆朝西边赶。才过夹道,步入府中的西路建筑,穿过月洞门时,一名女郎忽自门的那头飞奔进来,一头撞进他怀里。
砰——
灯盏有如星火急坠,琉璃破碎,烈火出笼。嬴澈面色一沉,大手揽着她腰急往身侧一旋,才没有撞在那团火上。
宁瓒等侍卫忙上前将火扑灭,嬴澈揽着她,稳稳将女郎放在地上。
是令漪。
她香鬟堕髻,云鬓散披,惶惶然抬起头来:“王兄……”
一张月下芙蓉面,玉莹光寒,花明丽景,美得不可方物。
嬴澈恍如被月光晃了眼,微怔之后,将她扶起:“发生什么事了?”
“王兄救我。”令漪紧紧攥着他胳膊,珠泪潸然,“有人要害我,王兄救救我!”
“先别急,慢慢说。”
她怕得如此厉害,嬴澈语气不觉温和下来,一只手仍按在她腰后,稳稳揽着少女瘫软下坠的身体,“你说有人要害你,这是怎么回事?”
她摇头只是哭,两手如柳丝缠绕般攥着他,颗颗晶莹的泪珠都如雨珠乱洒,如珠冰莹,如雪澈然,滴落在指节上,却是烫的。好似有火苗在指尖燃烧,化作小蛇,一直朝心底钻去。
胸前那团丰盈更是紧贴着他腹部,温热软嫩,一股女儿幽香随之扑鼻。嬴澈面上微热,将她放开了些。
正欲唤身侧低头装死的宁瓒,落在后头的簇玉却已赶了过来。
瞧见自家女郎紧攥着晋王不放,她吓得魂不附体,忙上前跪下:“启禀殿下,今夜,今夜女郎睡下后,女郎房中和厨房里竟无端走了水。可这两处的火都是奴看着熄的,怎么可能走水呢,这定是有人故意纵火,求殿下明察啊!”
纵火?
嬴澈英挺的剑眉已经皱了起来,看向怀中温软的女子。
女郎亦望着他,含泪的一双杏眼此时满怀凄哀怖惧,几缕云鬓散落下来,如雾青丝沾在鲜艳润泽的红唇两侧,实在诱人。
而那未尽的泪,就好似一颗颗明润晶莹的鲛珠,滑过纤细修长跟玉净瓶似的脖颈,坠入被夜色模糊的丰隆玉山去……
仿佛月下泣珠的绝色海妖。天底下,几乎没有男人能抵得过这含情凝睇的一眼。
嬴澈喉咙微涩,腹底也腾起淡淡的火,他松开撑在她后腰的手,转头吩咐宁瓒:“先派人去救火,看看怎么回事。”
“还能自己走么?”他问仍攥着他不放的女子。
女郎面上一红,这才大梦初醒般缩回了手,像是怕极了才没注意到冒犯了他。
嬴澈也没与她计较,唤簇玉起来将人扶住。道:“走吧,先找个地方歇一歇。”
*
大火不眠不休地燃了小半个时辰才被扑灭,因沉烟馆三面临水,所幸不曾烧到别的院落。
令漪被安排在离沉烟馆较近的鸣蝉馆中,命侍女送来了衣裙供她更换。嬴澈同嬴濯两兄弟则在外厅,等候宁瓒归来。
那纵火的奴早被擒获,不必用刑,便将听受宜宁县主之命夜潜沉烟馆纵火一事,倒豆子般吐了个干干净净。此刻正被捆在鸣蝉馆廊下受鞭刑,凄厉的惨叫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瘆人。
“听说,宁侍卫长已经去请县主了,还真是动作迅速。”内间,簇玉将衣裙递给女郎,小声地道。
主仆俩对视一眼,小丫鬟眼中满满皆是畏惧——听闻,宁瓒是晋王身边最得力的助手,原是江湖第一名门沉剑山庄的少主,因被仇家灭门才投奔的晋王。他心思缜密,武艺高强,才这么一会儿就抓到了元凶,也不知她们今夜做的事有没有留下破绽……
令漪正对镜整理着装束,她将脖子上挂着的白玉梨花项坠摘下来,搁在镜台上。没有了束胸,只用一块白纱稍稍将胸裹住,好歹看上去小了些。
“怕什么。”她面色十分平静,“火,本来就是她们放的不是么?”
一点灯油而已,火烧起来,便什么都不剩。
且不说他们根本查不出来,就论殿下才允她回来就有人要害她,便是狠狠打了他的脸,他岂会允许?
估摸着宜宁县主快到了,她启门出去。外厅里宽敞透亮,灯火通明。嬴濯正立在门口焦急张望,嬴澈则坐在厅内上首的一张低矮坐榻上,侧颜如刀削斧凿般锐利,浓密眼睫轻垂着,眸光平静地看向门外浓墨般的夜色。
那浓郁烛光笼罩勾勒着他,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水墨画。令漪看着那张玉雕似的清俊侧颜,原本已经按捺下去的紧张,便又一次涌上心来。
她还是怕他。
许是幼
时的那几桩事,明明今夜已经做得天衣无缝,可只要站在他面前,她就是改不了那股一见了他犯怵的怯懦。
但现在,她要利用他,气一气宜宁县主。
谁让县主最在意王兄这个哥哥呢?从小到大她所受的欺侮都是因了王兄,利用一下,也无可厚非吧?
想到这儿,令漪暗暗咬了咬唇瓣,拨帘朝厅中走。
玉珠相撞,琮然清越。嬴澈闻声转目,四目相对,她微微抿唇,算是示意。
她已换过衣裳,因还带着孝,这会儿侍女送来的也不过是件素衣。一身纯白缠枝纹对襟纱裙,纤罗雾縠,若轻薄云烟笼着女郎纤秾得衷的身子。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瑰姿艳逸,仪静体闲,烛影摇曳中像是霜雪青女踏月行来,清灵绝尘,步步生莲。
嬴澈不动声色,目视着她行至他身畔坐下:“怎么了?
这个便宜妹妹自小便是怕他的,见了他就躲,倒还从没有主动靠近他的时候。
也是因此,每每想起她搬出他来恐吓那被她按进湖里的贵女不许将事情说出去时,他便觉有趣。
“我害怕。令漪低垂着眉,轻声地道,“我可以坐在您身边么?王兄?
“随你。嬴澈道。一只手很自然地垂在榻侧,修长劲节的指骨漫无节奏地轻敲榻板,明显的心不在焉。
他端的是不欲理她的态度,这让令漪有些沮丧。然既已踏出第一步,便不能回头,她顶着面上的薄烫,慢慢抬起重新蓄满泪水的眸:“王兄。
“是有人容不下我么?我才搬去沉烟馆,就发生这样的事……阿妹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玉腮坠露,杏眼含情,极清婉的一张芙蓉面,面上是足可以假乱真的伤怀、委屈与期盼,好似一朵濛濛烟雨后含烟带露的清丽芙蕖。嬴澈看了许久也未看出作伪的痕迹。
比之幼时,是精进不少了。他想。
倒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利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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