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落到醉梦楼时正好遇上一年一度的花魁选举。
春风至而百花开，这场持续半月余的花魁选举将从惊蛰办到春分，由各家青楼歌坊至全州各青楼花魁娘子之间比拼，也算是举国庆事了。
——且全民参与度与热议度极高，便是文人骚客也多有赋诗吟诵，附庸风流。更有热衷评议的士大夫戏称此阶段大抵是虞国涌现大量绝佳诗词的黄金时期。
八十六两黄金，多方叫价声中，这是今夜的花魁娘子最终定下的价格，粗算也有一两百万人民币，算得上是天价了。
宋元落站在楼梯口，就这样沉默地看完了全程，面上浮现出一种难过的神情。
“元落妹妹。”在楼上收到消息却久未等到客人的花满烟下楼便看见宋元落出神地望着已经空了的中台，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遮掩了眸中万千情绪。
宋元落听到声音回过神，转身时面上已挂上甜美笑容，“姐姐。”
这算是她与花满烟的第二次见面，但自慕糯之被赐婚后，她从未与飞花阁断了联系。
九尾常常吐槽她花钱如流水，像在坊间散播流言这种狗奴或石头也可以做的小事哪里用得上飞花阁，可她非要去做这个冤大头。
他又哪知宋元落一钱二用的心思。
她看上的哪里是办事干净不会被人抓着小辫子的飞花阁，她看上的是在这汴京夺嫡势同水火的时机，能让一个有名的情报兼杀人机构在漩涡中心安然无恙的幕后之人。
鬼市有幕后老板，那么飞花阁呢？
宋元落直觉定有这样一个手眼通天的人，凌驾于大虞错综复杂的各方势力之外，与夺嫡并无直接关系，却同样利用此事赚了个盆满钵满。
眼下她虽没有精力和能力冒险去查这个人，但若能交好保不齐日后能派上大用途。
“妹妹可是认识芙蓉？”
花满烟将宋元落请入了她的卧房，十分亲昵地带着她往窗边榻上坐。
月尚残缺，但月光倾泻入窗棂边的一幅美人图上，也别有一番韵味。
宋元落喜欢花满烟卧房的清雅布置以及那股淡淡的幽兰香，在周遭浓烈嘈杂的管弦声中宛如世外桃源一般。
她的视线未从那幅有些眼熟的美人图上挪开，喉咙里发出轻柔而疑惑的声音：“芙蓉？”
“便是恰才那位花魁娘子，我看妹妹盯着她看了许久。”
宋元落恍然，敛眸沉默片刻后，轻叹道：“只是见了那样的场景有些难过。”
“珠玉离蚌脱石置于匣中待价而沽，庸人以浅见断其价值。人非物件，却也要承受这样的屈辱。”
花满烟将一杯清茶递至宋元落面前，微笑道：“妹妹心善。”
“心善却无能为力，听起来更让人难过了。”
花满烟笑着摇了摇头，“今日之后魏王龙跃云津，妹妹可功不可没。”
“如今这个时代，丈夫可典卖妻子，父母可贱卖子女，人人生而不平等，所谓九五至尊，其实也活在皇权与世家集体利益的裹挟中，无法改变，也不可能改变。你我也只能管好眼前这方寸之地，掩耳遮目，聊以□□。”
花满烟一愣，却见宋元落已经起身给了濮翊扬一个眼神示意。
待两个下人将一个沉甸甸的箱子抬进来后，她才笑道：“姐姐是日理万机的人，何必说这些，我们还是说回正事吧。”
“你我既已姐妹相称，若再说这样见外的话我可要生气。”花满烟嗔怪地点了点她的脑袋，“罢了罢了，那就称你心意吧。你此番找我所为何事？”
“还是魏王夺嫡之事，今日之后怕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劳烦飞花阁去做。”
“飞花阁做生意，向来是不过问背后人也不过问为何做，只做眼前事，收辛苦钱。”
“元落明白，今日前来为的便也是此事。元落想与姐姐打个商量，这辛苦钱，可否晚收一段时日。”
花满烟略微挑了挑眉，上前打量了一会儿那个沉甸甸的箱子后打开一看，箱内尽是黄金。
“这是？”
“这是我从一个商队那劫来的，暂且抵给姐姐。至于什么时候拿回去，目前还不确定。”
花满烟略一思索，便应了下来。
“没有问题。”
宋元落知她豪爽，此刻听了却也觉得开心，只是依旧得实话实说，“还有一事元落不敢欺瞒姐姐。”
“这黄金来历不明，飞花阁若用了它，可能会被它真正的主人盯上。”
“自飞花阁在汴京开门做生意起，便不惧鬼神。只要是有钱的生意，我们来者不拒。”花满烟拂袖重坐回榻上，勾唇看向宋元落，“妹妹将这黄金给我，不也正是想让飞花阁用出去吗？”
“我想引蛇出洞，偏那蛇跟死了一样，只能想个别的法子刺激一下他。”宋元落也坐回了窗边，托腮笑盈盈看着她，“那姐姐用吗？”
“这么一箱子黄金可以换多少利钱，我为何不用？”
“姐姐很缺钱？”
“不缺钱又何必来这青楼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
宋元落一愣，坐直身子一时没能接上这话，倒是又听花满烟问她：“你不是也缺钱吗，怎么不直接用了这黄金？”
“若这黄金来得不正当，我自然就自己吞了。但若那些商人是无辜的，怕还得还给他们。”
花满烟挑了挑眉，看向她的视线有些意味深长，“乱世之中，有些善心会害了自己性命。”
宋元落笑了笑，垂眸端起茶杯并未接话。
这十箱黄金背后是多少家庭的全部，还未到穷途末路的时候，她不想逼问自己的人性，更犯不着为了萧滐的皇位和这些身外物让自己惹上血海罪孽。
花满烟也不知是读出了她的想法还是想到了什么，端起茶杯嘴角同样噙着一丝笑容，只是笑容中有些苦涩。
宋元落看着她沉默了片刻，忽然说：“好姐姐，借我笔墨一用吧。”
“为着这玩意儿你倒是撒上娇了。”花满烟轻笑一声，已起身为她取纸笔去了。
随后又看着她在纸上涂涂画画，一时不知其意，“这是做什么？”
“这是帮醉梦楼夺得此次花魁大会魁首的法子。”
“魁首？”
“姐姐不是缺钱吗？”
花满烟一愣，待视线从那张纸上移开时，宋元落已叠手行了个俏皮却并不标准的礼，“姐姐，那元落便先回去了，我们改日再见。”
“欸。”花满烟急忙起身相送，而小丫鬟瘦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谦谦君子德，磬折欲何求。淫曲艳歌中，花满烟的脑海中兀得冒出这句诗来。
……
“元落，你觉得汴京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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