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至，夜浓如墨。
京郊五十里外的某处山林间，蝉噤虫寂，阒静无声，唯有暮夏燥风穿过繁枝茂叶时，带起轻微响动。
忽而，风中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声音急促迫人，初时还遥远不甚真切，可不过片刻，却仿佛已至近前，激烈渐如乱雷震踏，陡地惊起了半林夜鸦。
就在这催命般的沉沉马蹄声里，隐约还夹杂着一线单薄动静，这单薄动静也越来越快，越来越清晰——
黯淡月光下，一辆马车猛然从幽深的林子里冲了出来！垂穗的车身重重震颤，发出“砰”的一声后，疾速驶上了林边坑坑洼洼的土道。
车帘被掀开，一只纤长玉白的手紧紧抓住了车框，女子声音清亮而急切：
“快！往河东方向走！”
车前驭马的护卫脸上，犹豫神色一闪而过，随即便回道：“是！”
马鞭落下，带起轻啸锐响，两匹骏马瞬间加速，向前奔去。
车身愈加颠簸。
栖循坐回车内，双手扶着横木勉强稳住身体，又撩开细竹帘栊，探头朝后方望了一眼——夜色烟尘中，那队黑衣人马亦紧随着马车，快速冲出了林子，黑压压的一长队，足有五六十骑。
月色落在他们手中的刀刃上，映出了道道银白冷光。
其他护卫已为她引开了两拨人，没想到竟还有这么多杀手追来。
栖循放下帘栊，一手按了按急跳的心口，迫使自己镇定，飞快思索起来。
两天前，她已令人扮做义士去给那人报了信，告知他回京的官道上有重兵埋伏。
那人平乱归来只被允许带了五百骑兵，绝不会轻易冒险，确认消息准确后，定会转道从其他小路回京。
官道以东的小路太近，易被发现，而以西又有连绵山岭阻隔，风险难料，只有这条多绕了二十里的土路最妥当。算算行军的速度，那人理应就在前方不远了。
只要能撑到找着他，后面那些杀手不值一提。
“噌！”
正想着，脑后忽然一记钝响，栖循一惊，是什么东西插入了车厢，车前护卫的喊声同时响起来：“他们放箭了！此路毫无遮挡，属下撑不了多久，回林子或还有一线生机！”
栖循避过身体听着，咬紧了下唇，重回林子或可暂时挡住箭雨，但眼下只剩一个护卫，也不过多撑一阵罢了，哪有什么生机？只有找到那人……
“不可，进林子必死，继续往河东走，这是命令！”
“……是！”护卫又应一声，声音里显是无法理解和不赞同。
话刚落下，车身又是一下剧烈震动，栖循猛地向右侧倾倒过去，是马车在岔路口转河东方向了。
就在这转向的瞬间，又是两支箭矢尖啸而来，重重钉在了马车侧边，有什么开裂的声音，紧接着，一阵热风灌入——右侧的竹帘栊被射下来了！
栖循怔了怔，透过空了的车窗，看到那些追杀的人竟踏着半人高的苞米林，直接斜穿垄沟而来，一下拉近了和马车的距离，挥舞的银白刀身清晰可辨！
霎时一身冷汗，她下意识又催道：“快些！再快些！”
护卫口中连续催马，马鞭也一下下抽得更快，可身后的马蹄声和呼杀声仍在快速逼近，栖循又急急掀开车帘张望。
前方四野漆黑，根本没有一点军队停留的迹象。
难道她算错了？难道他今夜尚未行军至此处？还是他根本就没有走此路？
“小心！”
耳边蓦地响起护卫的大喝，一把长刀直直向马车窗格内掷来，被护卫回身一剑截挡，当啷落地。
可最前面的几个杀手已经追上来了！
只见当先三人抢到马车前，便向护卫劈刀袭去，护卫以一敌三，顷刻间连接数十刀，可终是左右难支，被逼落了马下。
马缰被杀手用力拽住了，两匹马扬起前蹄嘶鸣一声后，猝然停了下来，后头两个杀手趁机奔到了车窗边，望向车内。
离马车更近的独眼杀手怪笑一声，手臂一抬，白刃闪过。栖循慌乱中往旁边一扑，竟躲过了这一刀，可紧接着，另一个杀手大喊一声“废物”，手中的长刀又向她刺来！
车内已无处可躲，栖循绝望而不甘地闭上了眼，想不到一切还没开始，自己便要殒命于此。
早知，就不该选那男人。
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耳中只听到一声惨叫。
栖循倏地睁开了眼，正看到那杀手额上插着一支羽箭，右手举着刀直直从马上跌了下去。
几乎同时，车外传来惊骂：
“直娘贼，哪来的暗箭！”
“娘的，快看前面都是些什么人？！”
骂声未落，只听又是连续三声惨叫和紧随的落马声。
“是军队！娘的，这里怎么会有军队？”终于有人看清楚了，疾声喊道，“雷瞎子，解决了那女人，马上撤！”
栖循睁大了眼，望着那失手过一回的杀手再次举起了长刀——却并未向马车刺来，而是横刀一挡，“铿！”一声，击落一支直冲他眉心的飞箭，随后他朝栖循看了一眼，飞快勒转马头，和其他杀手一起如潮水般往后退走……
“将军？将军！”
栖循劫后余生，刚吐出一口气，就听护卫在车外几乎喜极而泣地唤了起来，她连忙坐起身，扑到车外。
只见原本一片漆黑的土路前方，此时火光绵延，持着火把的士兵们分列数排，一字横开，正中留出一条通道，一人臂挽长弓，高踞战马之上，正自肃穆军阵中缓缓驰出。
他着了轻甲，身形尤为修长挺拔，墨发高束，眉眼却在夜色中不甚分明，只能看清从下颌到颈边一道干净利落的线条。
“长右？”清醇年轻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意外。
“是属下，是长右，将军！”被打落马下的护卫激动回道。
话音落，那人长腿一动，身下骏马已小跑起来，片刻到了马车前，他勒住马，身后两个举着火把的亲卫也停了下来。
明暗交错的火光中，露出一张俊美瑰丽的脸，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眸如寒星。
栖循怔怔仰起头，目光正落进那双墨黑眸子里。
“可有受伤？”两人对视一瞬后，凌越先开了口。
“……并未，多亏遇到了将军。”栖循压下胸口的惊悸，缓了缓，回道。
终究还是被她等到了，若能再早一点就更好了。
凌越确定了人没事，便不再有多余的关心，只疑声追问道，“你们怎会跑到这荒山野地？其他护卫呢？”
栖循尽力简洁地回答他：“将军有所不知，太后病重，昨日长公主邀京中命妇贵女去大觉寺为太后祈福，我本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脱，长公主却道要派太医来府中，我无法，只得随她入了寺。”
“不料，夜里大觉寺起火，混乱中有人趁机刺杀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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