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华将人带走训诫了一顿,这一顿训斥真情实意,不留情面,陆商丧头颓脸地离开了拂台宗,另寻他处等候。
他都踌躇犹豫着是否该去和秦王赔不是,早前那回听重姒的劝,没郑重其事和他说歉话,糊弄了过去,这几日瞧着他也没有因此而把他记恨心上,哪成想这事儿还有第二遭,再一再二的言语得罪,这会儿说的不好,就会显得太过刻意虚伪。
相处这几日,抛却那些是非不谈,他看得出秦王对他这个人并无恶意,也能体味几分重姒说的“温良念情”,他身份高贵,人品亦是高贵,否则辩境和拂念这些世俗之外的人不会与他相交,他性情柔和,心有见地,坚如磐石,莹如美玉,越看越觉得这个人好,心下里不禁得意于当年自己的眼光绝妙,又暗暗惋惜于他注定要与他楚汉相争。
想到此处,景华还是定下主意和他去说句歉,哪知庄与屋里空空,绕到重姒房中打听,才知他在这里遇见熟人,和那人见面说话去了。
重姒知道他要做什么,和他道:“这些年他所受口诛笔伐能填千沟万壑,你这几句,算得了什么。”
这话说得景华心中越发愧疚,设身处地,他这太子受过的非议挞伐又少么?总不能因为挨过千刀万剑,多挨的那一剑就可是做为无。同病相怜让景华心中越发愧怍不安,可惜直到入夜,也没机会见到他人。
夜过子时,景华正准备解了衣衫去睡,门被扣响,景华听声知人,快步过去了开门,见着人竟有几分欣喜,笑道:“更深露重,公子来此有何贵干?”
他让步,好让人进来。
庄与走进来,将门一关隔了穿堂风,回头看着他:“或许我是来与你一决高下的。”
景华摆手笑道:“那我可不是你的对手,我不打,我认输。”
庄与将他方才熄灭的竹灯拿火折子引亮了,说:“不打。”
烛火漾起细密的波纹,景华拨光分影的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了,他看过来时,双瞳在光里呈现出明耀的金珀之色。他望着人,顾左右而言他地说:“我今儿找你一下午,也不见人,晚饭也没见你用,可在别处吃过了?”
庄与没答他的话,坐了,偏过头看着他。
他今日望他的眼神仍是温和有度,却格外认真疏离。
景华察觉出了微妙,可他不想气氛如此僵硬,故意地用袖子一挡,半掩面容笑看他道:“秦王陛下如此看我,实在让我惶恐。”
庄与不看他了,清清冷冷的道:“今夜来,是要谢你一句。”
他今夜情绪反常,本就让景华有些摸不准,听他这话更是困惑不解:“你要说恨,说讨厌,把我痛快地骂上几句,我当解,这句谢,却要怎么说?”
庄与垂眸,漠然一笑:“殿下不记得了吗?当年我为质入长安,是殿下请旨放我回的秦宫,若非殿下当年恩典,怕也没有今日的秦王庄与,”他看过来,含着柔和的笑,眼神却是格外的冷静认真,他看着这位年轻的储君,也是第一次把他从心里视为敌手:“若非殿下这些年明里暗里的扶持,也不会有今日秦国,这难道,不该当庄与一句谢吗?”
风声骤疾,灯烛乱晃。景华的笑意僵在脸上,见他没有半分顽笑的意思,愉悦的笑意从面上退却,心也跟着沉冷
烛火灿烈,如同一盏无形的屏障横亘在二人之间,恍然之间,景华竟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容,更捉摸不透这个人。
他凝望着庄与不语,庄与也坦然地朝他看过来。庄与的瞳色很浅,是一种偏近银灰的颜色,偶尔灯火轻柔,那瞳眸便会呈现出一种通透琉璃的质感。前几日,庄与和景华刚刚见面,对他不甚相熟,待他一直是一种小心探究又温和忍让的态度,景华的言行又总在庄与意料之外,所以他总是感到迷茫无措,情绪落在眼中,那浅色的瞳眸也如雾如月一般的懵懂柔和,这样的眼神给了景华一种错觉,认为庄与就是这样一个温和无害的人,但是今日,在这盏亮的近乎灼人的灯光下,那灰银的眼睛也亮的惊人,它变成了一面银光清亮的镜子,在直视着他的时候锋芒毕露。
这些日子他百般试探,不见他露心迹,还为自己底下人的出言不逊而愧疚于他,甚至放低身态与他道歉,这会儿他原形毕露,再想起那些自作多情,简直愚蠢到令人好笑,能并吞楼魏、阙起八重的秦王,哪里能是什么温良之人!
庄与罔顾景华面上的寒冷,他身端心定,他无情撕破这几日两人之间的和气,也彻底地在太子面前揭露他的谋计:“将乱之世,权谋与野心滋长肆意,长安城外诸侯拥兵崛起,天子朝中世家盘根错节,殿下贤明远见,当年欲要革改朝局,却惹得诸侯世家忌恨,以至陷入易储风波,不得不隐避锋芒。后来天子未免诸国威胁,召质天下,这给了你新的契机,成了您谋局十载的开端。这些年,殿下躬身山野,步步为营,如今天下,在风云再起的乱世之中,太子已经建筑起一座围城,天下百姓为砖石,诸侯各国为梁柱,江湖门派为铜脊建造起来的,一座通天入地的围城。只待一日引巨浪,起烈火,将困于城中的腐朽没落毁灭殆尽,涅槃重生而再建新制。”
他看向太子:“我就是你安排的,最后推翻城墙的巨浪烈火。”
他偏首,笑得清浅冰冷:“这些年殿下费心扶持秦国,又让阿姒在我身边监视辅佐,用尽心计,让秦国鼎立诸侯,成为割斩诸侯的利刃,而我秦王庄与,是你亲手豢养的逆臣贼子,我替殿下肃清乱世,殿下斩我扬名立身。”
景华捏紧茶盏,庄与还在继续:“或许是我命不该此,在这时候知晓了一切。决计不会再仍由殿下摆布左右。”
景华冷笑一声,不知是笑秦王,还是笑自己,他直视庄与,问他:“所以呢?你要在这里杀了我泄恨么!”
庄与道:“怎么会,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窃世者君临天下。”
景华愤怒地摔了茶盏,“秦王好大的野心。”
庄与笑道:“这不是您想要的么?”他缓道:“俯仰天地,行将生死,人这一生,拘困于此,吾生有涯,自当为所求者倾力一搏。”
景华怒笑了:“秦王准备怎么跟我争?”
庄与道:“位居上,则蔽以木荫;俯称下,则洞以蚁穴。若我秦王认真与你太子博弈一局,狭路相逢,未可就不能得偿所愿。”
山林寂静,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雨,细雨成帘,铜铃脆哑,竹雕白纱窗内透出昏黄的灯光。
庄与坐在摇晃的烛火下,他目光沉寂,景华与他对视,在这短短的片刻里,他终于看清了那个在他对面执棋的、令这天下风云变幻的秦王。
景华心绪冷静下来:“很好。”他说,又轻佻地看着庄与:“知遇之恩,就得秦王一句口头上的答谢,未免太敷衍了罢!”
庄与微微偏头,光影深浅,红痣刺曜,“阿姒于我而言,是知己,更胜亲眷,于秦而言,她是秦宫重华的大人,她的秘阁是我收集天下消息之处,她走了,于我,于秦,皆是惨重损失。今日殿下要带她离开秦国,我不阻拦,是随她的心意,也当,是报了殿下当年的知遇之恩,尽了殿下这些年的扶持之意,顺道,也断了殿下对秦的监视之举。”
他缓缓一笑,又柔软又疏离:“殿下,庄与已然长大成人,一言一行,自有权衡决断,无须再费您的心惦念监察了。”
他这般的果断决绝,到让景华有些顺不着毛了,还没来得及说话,这方庄与已起身同他辞别:“秦国事多,我今夜便回了,殿下一路保重。”言尽,果真没做半点停留,不及景华留人多说,已起身开门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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